第65章

  “好吃不?”他笑眯眯地问,“快下来吧,别飞到屋顶上去啦。”
  “好吃,好吃的,”孔宴秋的眼眶发红,几乎哽咽,“从出生到现在,再也没有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巫曦心疼他的境遇,连忙将盆里的肉排放在石板上炙烤,全投喂给他。
  快要饿死的野兽是怎样狼吞虎咽的,此时的孔宴秋就是怎样狼吞虎咽的,他吃得双眼发直,牙齿逐渐变得尖锐、锋利,舌头也沁成了妖异的黑紫色,他用鹰钩般的趾爪攫着那些丰盛味美的烤猪肉,用不了多久,就将满满一锅肉尽吞入腹中。
  “……还有吗?”他哑声问。
  巫曦看呆了,他端过碗道:“呃,也尝尝其他的?”
  孔宴秋伸出淋漓狼藉的爪子,夹起一颗丹木果,小心地放进嘴里。
  随着脆脆的喀嚓声,清爽沁甜的果汁喷溅在口腔里,如雾冰凉,笼罩了他的味觉。孔宴秋专心致志地咀嚼着果子,他很喜欢这种味道,使他莫名放松,仿佛可以消除一切沉重的愁绪,只剩下那些澄澈的,明亮的东西。
  “甜甜的,我觉得很好。”孔宴秋低声说。
  “是吧是吧?”巫曦笑道,“下次再带你找找别的浆果,野外的浆果又酸又甜,也很不错。”
  清甜的丹木果似乎稍稍唤回了他的神志,孔宴秋忽然发现,到了现在,巫曦还一口没吃。
  “……对不起,我实在太无礼了,”愧疚袭上心头,他急忙收拢翅膀,坐下来对巫曦道歉,“你准备了这么久,但我……”
  “没关系啊!”巫曦赶紧打断他的话,“你是病人嘛,我做这些本来就是为了要给你治病的。看,你已经在好转了,说明我这个医者还是很有本事的,对不对?”
  听他这么说,孔宴秋更加内疚。
  照理来说,他的年龄比巫曦要大,年幼的神人也比孔雀脆弱太多,他理当是要照拂巫曦的,可是这会儿,自己却像个白吃白喝的无赖一般,真是太失态了。
  思及此处,孔宴秋的耳根都有些红。
  他急忙飞出门外,把其他切好的猪肉都带进来,局促地道:“我、我来给你烤。”
  巫曦睁大眼睛,但是孔宴秋真的就开始学着他先前的步骤,调酱料、腌肉、拌蛋,复刻得一丝不苟。
  烤好之后,他吃一口,就喂巫曦一口,竟是半点都不许巫曦动手。
  “好吃吗?”这回,轮到孔宴秋问他了。
  巫曦张大嘴巴,吃掉筷子上的烤肉,露出灿烂的笑容。
  “好吃好吃!”
  作者有话说:
  巫曦:*施展厨艺,点化烤猪排*嗒哒!怎么样,这就是我的魔法!
  孔宴秋:*突然长出二十只多余的翅膀,紧紧地裹住他*嗯,这也是我的魔法。*发出平淡的“嗒哒”声*
  巫曦:*惊呆了,然后哭了*我再也不能挣脱了,是不是!
  还是巫曦:*含着眼泪,开始觉得很暖和*嗯,嗯……好像也不赖。
  第45章 净琉璃之国(十三)
  是夜,皓雪茫茫,吹絮皑皑,朔风卷起层层叠叠的旷野。荒原万里渺无人烟,唯有木屋里燃着一点昏黄温暖的光晕。
  孔宴秋端着碗,正头也不抬地吃葱花炒蛋。
  冒着热气,嫩黄蓬松的炒蛋,配上碧绿细碎的葱花,加一点盐,一小勺米醋——无论闻起来,还是吃上去,都是如此喷香松软,叫人停不了嘴。
  “孔宴啾,”巫曦严肃地说,“你别吃了,我害怕。”
  “嗯?”孔宴秋茫然地抬头,嘴边还沾着一星炒蛋,“我不撑啊。”
  “你不撑?”巫曦简直哀其不幸,怒其吃得太多,“你已经吃了一整头猪了,再吃下去,你也要变成猪了!你可是孔雀啊!”
  孔宴秋:“哦哦,好。”
  巫曦气得过去拧他的耳朵,但被他柳枝一般薄嫩的指甲掐上两下,连挠痒痒也算不上。他一边拧,孔宴秋就一边把碗刮得光可鉴人,比洗过还干净,方抬起头来,无辜地望着他。
  “还有没有?”
  巫曦无语凝噎,他痛心疾首地问:“你就不能明天再吃吗?”
  孔宴秋舔着嘴巴,他本来就是孔雀,哪怕用“殊色艳异,光辉动人”之类的话来形容这一族的样貌,都是过分谦虚的托辞。现在他呆呆地蹲在地下,拖曳的大翅膀也鼓鼓地蓬着,不仅不显得痴傻,反倒十足惹人……惹巫曦怜爱。
  “……算了,”巫曦长叹一声,“这可是最后一样了!你吃完,咱们就睡觉。”
  孔宴秋的眼睛瞬间闪闪发亮。
  巫曦托着碗推开房门,钻进一旁的小冰窖,在旁边装了一碗干净的落雪,去巢蜜上割下一块,将蜜浆厚厚地淋在新雪上头,再放进几枚丹木果,回到屋子。
  “喏,”巫曦道,“饭后甜点,吃吧。”
  孔宴秋双目发光,他接过碗,舀下第一勺,先抵到巫曦嘴边。
  “唉,我刚不是说了,我不吃。”巫曦无奈地推拒,他今天快被喂得撑死了,但孔宴秋执意要递勺子过来,他只得张开嘴,稍微抿了一口。
  天地良心,打出生以来,巫曦还从来没有这么文雅秀气地吃过东西。新雪酥凉,上头淋着甘润清甜的蜂蜜,含在嘴里冰冰的,格外惬意,他尝了一下,便赶紧把勺子推回去:“可以了可以了,你吃吧。”
  孔宴秋专注地吃,巫曦就支着下巴瞧他。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能治好你的病呢?”巫曦凝神细思,皱着眉头,“以前在长留,也从未发现我有这么奇异的本领啊。”
  孔宴秋停下勺子,抬头道:“可能是因为你的灵火。你母亲是什么人?”
  “我娘啊,我娘是药师国的巫祝。”巫曦道,“不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跟父王成婚……唉,也不能叫成婚吧,顶多就是露水姻缘。”
  孔宴秋摇头:“那就奇怪了,我曾经也求见过药师国的名医,而大荒之中的药兽医者,我不知见过多少,寻过多少,他们都对我的病束手无策,拿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就连尝试都做不到。”
  “我想,应当是你秉性纯澈的缘故,”孔宴秋静静地看着他,“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能沾染五蕴阴火,却不被它所伤的人。”
  巫曦连忙推让:“嗨呀,心性澄净的人有那么多……”
  “不,你不知道,”孔宴秋认真地道,“心性澄净的人是很少很少的。我活了三百多年,也只见过一个。”
  巫曦的脸蛋发红,他咬着嘴唇,不太好意思接受这么隆重的称赞,只好急匆匆地说:“你快吃吧!再拖延下去,冰都要化啦。”
  孔宴秋刮完最后一碗,终于矜持克制起来。他放下餐具,一声不吭地到外面去,把锅碗瓢盆都擦洗了。
  巫曦歪在床上,困得迷迷糊糊,眼皮都快睁不开,朦胧中,看见孔宴秋进来,用清凉的雪水给他洗手,擦脸。
  “累死了……”巫曦伏在他肩膀上,“你不累吗?”
  “为什么累?”孔宴秋不解,“五感开解,我高兴还来不及。”
  “嗯……”巫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地嘟哝道,“你是妖嘛,当然精力充沛啦。我们明天吃鱼好不好……”
  “吃鱼?”
  “是啊,冰河下面的鱼……以前在长留,我还在结冰的河面上坐过冰橇呢,可好玩……”
  话未说完,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了,孔宴秋静静地给他擦掉手上的水珠,熄灭油灯。
  在他怀里,巫曦是小而灼热的一团,他用羽翼盖着他,巫曦安心地动了动,很快便蜷在下面,沉沉地睡熟了。
  第二日,屋外风声渐小,巫曦昨天吃得太饱了,加之晚上盖的还是暖融融的孔雀翅膀,此刻还在床上贪眠,不肯醒来。
  孔宴秋睁开眼睛,见他睡得像一小坨融化的羊油,也不忍心喊他起来,想到他昨晚说想吃鱼,便自己孤身出门,展开羽翼,先在苍穹上巡视一圈。
  嗅觉与味觉都恢复如常,孔宴秋对世界的感触同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他从前是看不见一丝光亮的瞎子,那么现下,他已经能通过朦朦胧胧的光亮,或多或少地窥见这世上的复杂繁妙之处。
  他因而神清气爽,带着前所未有的好心情,瞬时展翼出上百里,带着震响云空的雷霆之声俄而远逝。
  待到孔宴秋回来的时候,巫曦还在沉沉地酣眠。
  他的嘴角抽搐一下,想把人拍起来,或者推一推,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下手没个轻重,遂把毯子裹成卷饼,再把这张小卷饼搂在怀里,晃晃双臂,将巫曦摇得东倒西歪。
  “醒醒,贪睡鬼,”孔宴秋低声道,“今天要出太阳,你不是想吃鱼?”
  “嗯嗯……”巫曦紧闭着眼睛,迷糊地说梦话,“不起床……太阳会把我的屁股刺得很难过……”
  “什么东西。”孔宴秋啼笑皆非,“快起来了,从这儿往东飞三千里,就是渭水发源的地方,那里的冰河至今暗流汹涌,河面上的坚冰杳杳蔓延,我们还可以去河上坐冰橇,好不好?你不是说以前坐过,我们再去玩一次,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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