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从那天穆赫特主动现身,跟他说过话之后,盛玉年直接自作主张,开始在小山般的蛛丝巢上制作楼梯,方便他更快地上下串门。
他一点点地蚕食着魔蛛的生活边界,而他的猎物非但没有察觉,反而叫了一些小蜘蛛帮他修建楼梯,盛玉年的笑意差点就没憋住,险些得意忘形,溢得满脸都是。
他们聊天的内容也越来越五花八门,这一天,盛玉年在坟场遇到了一对双胞胎姐妹,牠们在“吃饭”的时候丢了一块铭文配饰,吵吵闹闹地跑到坟场来找,恰巧碰到他在。
盛玉年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完美主义者,哪怕管理坟场,也要做到一丝不苟,让恶魔挑不出错。所以,当他领着那堆双胞胎来到他临时搭建的骨头棚屋,看到里头一堆摆放整齐,丢失无主的各色配饰,小刀,挂件,宝石胸针,等等等等时,恶魔姐妹不由惊呆了。
牠们在里头找回了自己的小玩意儿,同样对盛玉年这个罪人十分欣赏,两边相谈甚欢,回去之后,盛玉年就把这件新鲜事告诉了穆赫特。
“……姐姐叫白墓,妹妹叫红苔,”盛玉年笑着说,“长得很像我小时候看得一个动画片里的蛇精……啊,忘了你没看过,反正很漂亮,也很让人害怕。她们身上的花纹是紫色的,尖刺的形状,就像这样……”
“那是猛毒者,”听见人类夸赞别的蜘蛛漂亮,穆赫特心里十分不屑,“只能勉强称得上不丑,但牠们的毒性很强,你……要注意,不能靠太近。”
和人类交流的这段时日,牠开始尝试着表达笨拙的关心,因为穆赫特发现,每当牠这样做,人类的双眼就会又惊又喜地亮起来,像火焰一样灼灼地闪耀。
牠喜欢看。
盛玉年的眼睛果真盈满了欢喜,他笑着说:“你知道得真多。”
“我是蜘蛛巢的领主。”穆赫特低声说,“我应该知道这些。”
盛玉年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同样压低了声音,声音些许发颤地道:“有些人认为……认为博闻广识的人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他忽然大胆地说:“我认同这样的看法。”
穆赫特愣了一下,牠低下头,看见人类的目光定定地锁着自己。
那双乌黑的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看到的一切都攫取进去,哪怕是对象一整个地狱,它们也势在必得。
不等穆赫特说什么,人类的勇气似乎又一下用光了,他胆大包天地挑逗完地狱里最危险的掠食者,结果自己先红着脸,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说:“我、我要回去睡觉!”
然后,他就真的这么跑掉了!
穆赫特的足肢攒动,被激得一下立起来,牠迅猛地追击过去,人类脚下的蛛丝也像活物般窜起来,缠住了他的脚踝。
魔蛛一把捏着人类的腰——那么细,仿佛牠的一只爪子就能完全合拢,不依不饶地逼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在赞美我,还是在嘲笑我?”
盛玉年两眼水汪汪,他被魔蛛按在身下,真像个任人摆布的小玩偶一样,他急忙哀求:“我没有嘲笑你!只是我说话不妥当,不该这么对你说……放了我吧,好不好?”
第77章 塔兰泰拉喜剧(七)
在蜘蛛身上,不仅覆盖着感觉声音、振动的听毛,更有能够判断气息的味毛。作为嗅觉神经的末梢,雄蛛味毛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追踪雌蛛爬过时残留的气息,在蜘蛛的发情期,这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器官。
此刻,穆赫特已经尝到了空气中的味道,人类的味道。
它是灼热的,带着汗水的微咸,浓稠血浆的醴甜,经由怦怦跳动的心脏声搅拌,酿造出酒液般令牠微醺的气息。牠吸进一口,足肢和触肢便一阵一阵地骚动,连带着蛛腹末端的纺丝口都痒痒的。
“你不是在嘲笑我?”穆赫特难以自控地捏紧了人类柔软的身躯,威胁般地沉声发问,“这些天,你总是看着我笑……”
牠说到这,自己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对,只好仓猝地不再开口。穆赫特从人类身上捏出一声轻轻的哀鸣,心头不由一动,感觉人类好像是什么又软又小的捏捏玩具,忍不住就想多揉弄几下。
盛玉年有一点慌张。
但这不是因为大恶魔的逼问,而是对方炽热如火的利爪正捏在他的腰上,拇指就按在他的胸口,一下一下地加重着力道,只要他张开嘴,便会迸出失措的惊叫。
灵体的反应与生前并无太大差别,恶魔掌心的温度熊熊地炙烤着他,使他浑身发热,额头和后背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过,他虽然慌张,却没有慌了手脚,被这头凶悍又强大的魔蛛按在身下,更激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狂躁的征服欲!
盛玉年的眼睛已经变得湿漉漉的。
他像一只无辜的白羊,扬起雪白的脖颈,故意喘息着哀求:“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对着你笑了,可以吗?”
穆赫特愣住了,牠喜欢人类对自己求饶,但这可不是牠愿意听见的话。
见牠愣怔,盛玉年又将嘴一撇:“不公平,你能压着我,可你身上有毒,我不敢碰你。”
“我手上现在没有毒,”穆赫特下意识回答,“我还没想杀了你。”
听见恶魔这么说,盛玉年就高高兴兴地抓住了牠锋利坚硬的拇指,指头犹如几根有知觉的花蕊,有意无意地在魔蛛的掌心灵活地一刮,一股痒意直往心里钻,顿时让牠吃惊地睁大四目,松了松爪子。
盛玉年急忙抓住机会,从穆赫特的钳制下钻出去。
他知道,其实对方没有真的想攥着自己,否则他就是分成一千个,也逃不出巢穴主人的控制。所以他一恢复自由,就对穆赫特假装生气,义正辞严地说:“你这么欺负我,我以后真的不再对你笑了!”
说完,他扭身就跑。
穆赫特顿时怒意勃发,牠凶狠地追击过去,但愤怒之中,多少夹杂了一丝心虚。
你是我的东西,我的奴仆,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你有什么资格对你的主人生气?!
……不过,我刚才真的弄疼他了吗?
人类毕竟都是脆弱的肉袋,要是我刚才用多了一点力气,他确实会疼得难受……
盛玉年三步并作两步,就在穆赫特很快要轻而易举地再次抓住他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仿佛之前的气恼只是假象,他头也不回,便将一串悦耳的笑声,顺着夜风轻轻砸在了穆赫特的脸上。这不仅把牠的足肢砸得一停,更将牠的怒火也砸消了大半。
“明天再来看你!”盛玉年轻快地喊道,他几步跳下那条专属于他的楼梯,灵体终归比笨拙的肉身要好,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钻进了自己的小窝,徒留穆赫特一个蛛立在原地,又一次困惑地皱紧了眉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生气?没生气为什么要冲我抱怨?还是说他在捉弄我,可当面捉弄一个大恶魔,难道不危险吗?难道他不想活了?
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我怎么不生气了?
问题淤堵在穆赫特的脑子里,牠觉得自己真是快要变成傻瓜了!
是夜,牠皱着眉头,蹲伏在蛛网上,用足肢一根根地拨弄着蛛丝,使巢穴震动,数以万计的蜘蛛都在战栗中嘶嘶抱怨,惊惶地满地乱滚。
就在这时,牠听到了另外的声音。
人类的声音。
穆赫特心里有点满意,人类实在很坏,既然他已经被自己发泄情绪的举动吵醒,那我——
一声颤抖的,充满情意的低喘,几乎就像呻吟,暧昧地传递到牠的耳朵边。
穆赫特僵住了,牠的八根足肢凝在网中,犹如染血的石雕。
人类的声音就像夜晚的海潮,绵绵不绝,一浪迭着一浪地冲刷过来,将牠冲得僵硬,将牠冲得摇晃。
盛玉年的嘴唇充满欲望,在他含糊不清的舌尖上,反复呓语着一个名字。穆赫特情不自禁,仔细地驻足分辨,但蛛丝传递的音讯还不够清晰,牠只能从中分辨出,那似乎是有三个音节的名字。
没错,他说自己生前是演员,是明星,既然万众瞩目,当然会有一些难以忘怀的情人……
穆赫特越是思索,越是怒火中烧,虽然牠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愤怒。
已经下到地狱的灵魂,又怎么敢贪恋从前鲜活的时光!
魔蛛蓦地狂性大发,牠罕见地离开了自己的落脚点,冲向人类的渺小被窝——倘若牠疯狂的大脑中不是尚存一线理智,人类一定会被牠重重碾碎。
穆赫特怒气冲冲地来到罪人的简陋小窝边上,不需要灯光,恶魔的眼睛能看清黑夜里的一切事物。
人类脱去衣物,他的皮肤白如牛乳,白如新雪。在夜色的隐蔽下,他意志昏沉地抚摸着自己,他喃喃自语的嘴唇是红的,面颊更是晕满活色生香的红。
穆赫特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一刻,牠忽然生出了一丝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