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看见白玉京他们出来,顾行驰也站直了,几步过去牵起白玉京的手,舔了舔嘴唇,肉眼可见的紧张:“那什么爸,他就是我给你说的,我对象,白玉京。”
白玉京先问了声好,声音很稳,站姿也舒展自然,但从他略微紧绷的下颌线条上还是能看出一点点局促,毕竟是见家长,白玉京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
顾勤琢先推了下眼镜,然后才仰头去看他这高大的儿婿:白玉京身上穿着顾行驰重金采买的防水防寒冲锋衣,脚蹬一双黑色登山靴,肩宽腿长气势惊人,再加上一头白发浅色眼珠更是特立独行,看起来说沉稳又凌厉,反正走在街上绝对是鹤立鸡群的类型。
“你好。”顾勤琢又扶了扶眼镜,下意识站直了点,好看上去更加挺拔一些,他礼貌地笑笑,“我是顾行驰的父亲,顾勤琢。”
顾行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老婆,感觉气氛有些微妙,索性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起并排走进大门:“吃饭吃饭,我都饿了,孙叔刚还在念菜谱呢。”
孙一行做了个‘找打’的动作,趁着落座的功夫拉过顾行驰暗地一指:“那边那个,跟着边晟回来的小伙,说是边晟他侄子,这些天就他进过四院。”
刚光顾着介绍老婆和爸爸了,顾行驰都没来得及给其他人打招呼,闻言才往后看了眼,先冲一起回来的边晟一点头,目光才移向他身边,却微微一愣。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比顾行驰稍年长,表情略微带着些冷淡,五官却生的不错,剑眉星目鼻梁挺拔,除了身上的疏远冷淡的气质,和边晟并不太像。
察觉到顾行驰的目光,男人视线也移过来,两相一对,男人眼底飞速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眉梢轻轻一挑,那股子冷淡一下消失,反而透露出些许熟稔的轻佻:
“好久不见啊,小驰。”
第67章
顾行驰对此人显然没有什么好久不见久别重逢的惊喜, 视线波澜不惊地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很快就收回目光。
孙一行多机灵一人,立刻嗅出猫腻:“什么情况?老熟人?”
顾行驰摇头:“不算熟, 他叫边一杰,是我大学学长, 后来还做了同事,也是027研究所的人。”
孙一行嘿了声:“这还不叫熟?满打满算你们不得认识五六年了?”
顾行驰说起边一杰却没有一点熟人间的熟稔:“那也只是认识,而且他和我不是一个小队, 他那支队伍属于重点一级,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上次见他得是三年前了, 一直以为他死在哪个深山老林里了。”
闻言孙一行微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过来,突然问:“你俩是不是有过节?”
顾行驰没有回避他探究的目光,只轻轻一笑, 转回身往厅里走了,声音从前面传来, 吊儿郎当半真半假:“是啊,他追求我未遂, 被我胖揍一顿,算不算过节?”
正房堂屋里, 顾勤琢已经开始点菜,问白玉京有没有什么忌口。白玉京摇摇头,随口说了两个顾行驰爱吃的小炒, 顾勤琢听见点了下头:“小驰也喜欢吃这个。”
“喜欢吃什么?”顾行驰端着茶盘进来,反手关好门,转身看见两人就是一乐, “相处的这么岁月静好呢。”
他先给老父亲倒了茶,这才坐到白玉京身边:“爸你这舟车劳顿的,不先去歇歇啊?”
顾勤琢抿了口茶:“开车的是小晟他们,我没累到什么。”
“倒是你。”他掀起眼皮,目光往两人身上一落,镜片后的眸光隐隐有些锐利,“又做了什么事,把你孙叔急得火急火燎。”
顾行驰本来还想替自己辩解两句,但一揣口袋摸到那串珊瑚珠,瞬间又说不出口了。他垂眸沉默了几秒,片刻后又抬头,看向顾勤琢:“我去了图书楼的地下,看到了一些东西,爸,你……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的?”
顾勤琢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咔哒一声轻响,
他手里那件春风祥玉压手杯落在桌上,声音也在顾行驰心头轻轻一敲,使他下意识抬头——
就见顾勤琢也正看过来,眉眼间依旧保持着斯文的、温水一般的平和,语气明明也是平平淡淡,却显露出一种让他足以面对任何情况的冷静和缜密:“怎么想到要去图书楼?小书房的书还不够你看的?”
顾行驰胸膛间那股说紧张不是、说忐忑不算的气一下就散了,他有点无奈的拖了个长腔:“爸——你可真会避重就轻。”
顾勤琢神态自若:“不然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顾行驰心说我想听的可多了去了,不过对着老爹他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以开玩笑的语气道:“比如,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
顾勤琢闻言眼神微微闪动,他意识到了顾行驰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吧。”
半晌,顾勤琢往后靠在了椅子里,这是个自然放松的姿势,让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防备散去了一些,他看着顾行驰,目光里的情绪有点复杂,“你是你小叔带回来的,我以为你这么多年你在家到处捣蛋,早就看到过自己的收养证明了。”
顾行驰一呆,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话音落下,大脑才将顾勤琢的话彻底捋顺,极度的安静瞬间占据整间堂屋。
虽然早就知道事实或许就是如此,但当至亲之人亲手将那层假象撕开时,顾行驰还是陡然一僵,感觉此时屋内的空气仿佛某种深海的威压,挤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你没有。”顾勤琢端起茶杯抿了口,悠悠出声,脸上隐隐露出些促狭的笑容,“因为是我瞎编的。”
“你是勤锋带回来的不假,但却直接入了我顾家族谱,自此没有收养一说,你就是我顾家的孩子。”
屋内没有声音,一时间只听几人各自的呼吸声。
顾勤琢喝茶的动作很慢,似乎是给足了顾行驰反应的时间,却在对方想要说话的瞬间先一步开口,截住了他的话头。
“03年那会,勤锋去西南考察,从中越边境带回了你。他跟我说你无父无母,被族群抚养,但你的族人大部分都是封建迷信的拥护者,甚至要送你去当什么童男童女,他看不下去,所以把你偷偷带了回来。”
顾行驰默默听着,眼神有些游离,这和他猜测的情况大致相符。
“勤锋为了让你和那些旧事彻底隔绝,几乎从来不在家里提起往事,他工作繁忙常年不着家,所以请求我抚养你长大。”
“图书楼的事,我只能说是知情,但具体的布置安排是勤锋的意思,我不知道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他说可以保护你,或者说是未来的你,所以我支持他的做法。”
顾勤琢语气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淡淡的陈述着:“我和你母亲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是他胎里不足,出生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是我和你母亲不够仔细,没有早早发现他的异常,没有保护好他。”
“你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到这里,顾勤琢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目光没动,甚至更深更重了些,落在顾行驰表情僵硬的脸上:“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知道图书楼下的事情,但是小驰,我希望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第一时间来问我。你小叔带你回来的初衷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这也是我们每个长辈花费数十年时间和精力想要达成的目标,想得到信息的方式有很多,你不应该轻易让自己去涉险。”
顾行驰静静听着,在这一瞬,他才陡然明白过来刚刚顾勤琢目光中那丝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那是责备。
是一个长年内敛寡言父亲的后怕与担忧。
门外寒风阵阵,房内落针可闻,顾行驰坐在父亲身边,感觉到内心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情绪瞬间就被轻飘飘地推倒了。
无论是现在的忐忑紧张,还是多年前的埋怨、甚至是委屈,竟全都在这一眼里缓缓散去,刹那而来的失重感一时间让他觉得头重脚轻,仿佛全身的血气都在往上顶,舌根无法抑制的泛起苦与麻,和千言万语一起哽在喉间。
许久,他听见自己嗫喏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
顾勤琢摇摇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和处理方式,我只是需要一个有关你人身安全的知情权。”
他语气温和,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虽然你没说过,但是我大概能猜到研究所的工作不是文职那样安稳,你这次回家我很高兴,但如果孙一行没有晚上八九点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孩子丢了我会更高兴。”
平稳的寥寥几句,便将顾勤琢一路上的奔波与担忧全都揭过,他看顾行驰的目光平直又放松,将顾行驰身上那些敏锐的、忐忑的、将露未露的锋芒全部抹平了。屋内的沉默不再压抑,反而变得温柔,像某种水汽,温暖的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