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另一个声音在骂他自己:你要害死他吗?你要他一辈子背上骂名吗?造反、弄权还不够,还要让他面对世俗眼光,被指指点点一生吗?他本该有自己的人生,干干净净地爬上高位,迎娶贵女,儿孙满堂,而不应该陪着一个奸臣,被世人唾骂。
“魏延,”俞书礼语气沉了些:“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你瞒着我,并不会让我退缩。我就不是个会知难而退的人。我脑子没有你好使,若是不想要我自己查探,伤的头破血流,你就凡事多同我商量些。”
魏延这才知道俞书礼这次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他终于苦笑一声,对于俞书礼说的话不置可否。
正如同他说的,俞书礼莽撞又直心眼,任由他自己来,只怕更加危险。
许久的对峙与沉默之后,魏延最终是节节败退,权衡利弊之后终于开口:“是我错了。”
俞书礼见他诚恳认错,气才消了些。“这才对。一忽儿赶我走,一忽儿又不放我走,莫名其妙的。过会儿就把事情老实说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贴了贴魏延的额头,探了探他的温度,语气轻缓了些:“我现在先带你去看大夫,这渠州临时的丞相府不对劲,待不得了,你得跟我走。”
魏延为俞书礼的贴心而沉沦,却又为自己的卑鄙示弱获得的关心而觉得羞愧无比。
他今日是任性的有些过分了。
喉结动了动,魏延心中多想和俞书礼一走了之,可是却也只能摇了摇头:“季安,我走不了。”
俞书礼正待发怒,魏延便交代道:“你的好友,董思文,在他们手上。”
俞书礼一怔,瞬间便怒气冲天:“你说什么?!”
第49章
面对俞书礼的询问, 魏延闭了眼睛:“浔阳侯。”
“又是他!”俞书礼瞪大眼睛:“仇家说到底就是外戚,江宁她母亲不过是个假公主,仇万山在京城也算夹着尾巴做人, 他浔阳侯一个沾了祖上从龙之功的人,凭什么一手遮天?”
俞书礼边走边正骂的兴起。
“大人, 您要去哪里?”先前端药的丫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两人的身后。
她神态淡淡:“大人若是要休息望风,也别耽搁太久。否则,奴婢到时候找不到您,这耽误了药效……”
俞书礼放下背上的魏延, 将他轻轻扶住,这才垂眸看向眼前的女人, 问道:“谁给他下的药?”
丫鬟一笑:“小将军,知道太多,往后可不好收场的。”
“收场?谁?”俞书礼也笑,指了指自己:“我何必收场?”他抬手捞起身上的佩剑,剑柄飞快抬起, 剑鞘掉落, 利刃就这样封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她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先是一愣,随后又笑:“本以为你和魏丞相不同, 现在想想, 倒是一类人。”
俞书礼冷冷看着她:“是啊,我们是同类人,所以你怕吗?我可以救下你,也一样可以杀你。”
然而女人却并不胆怯, 反而挺身而上,将自己的脖子对上刀锋:“小将军,您真的敢动手吗?您知道我身后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俞书礼将剑刃更深一步, 女人白嫩的脖子瞬间划伤第二道血痕,“你瞧,这血印子和先前的交相辉映,还挺好看的吧?”
女人咬了咬牙,眸子躲闪中露出些狼狈的亮色,疑似被吓哭了。
俞书礼勾了勾唇,将她拉进了些,然后“砰”地一下跺脚,果然直接便将人吓的摔倒在了地上。
他哈哈大笑:“银样镴枪头。”
女人扑了一地的泥,却努力装作冷静地抬眸,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两人:“有些事情,可是只有我知道,小将军不巴结我就算了,竟还想杀我?”
她总不会自己说出来的。
俞书礼一双眸子恼怒非常:“小爷这辈子,还没巴结过谁,你算什么东西?”
“季安。”魏延突然开口打断,“还不能杀她,她恐怕知道董思文的下落。”
“知道。”俞书礼当然没傻到这个程度,他调转剑身,用剑柄“咔咔”两下就把丫鬟的穴道点住,让她逃脱不得,“杀她还是太便宜她了。我们军营折磨人的手段,可多了去了。想知道些什么,不过炷香的工夫罢了。”
俞书礼看向魏延,揽住他仔细打量,问:“这些日子,她没少欺负你吧?”大有要给魏延主持公道的意思。
魏延眼睫动了动,竟就干脆顺势虚弱地歪在俞书礼身上,微微“嗯”了一声。
那丫鬟瞪大眼睛,反驳道:“魏丞相,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奴婢向来只按照规矩办事,从来未曾越过界。”
“你怕什么?”俞书礼笑:“我不过找你算个账,先前不是还挺嚣张么?是笃定魏延君子,还是笃定我君子?”他伸手握拳:“我先声明,我可不是君子。你指望魏延还好些,若是你有价值,兴许他还能饶你一命。”
魏延仰面靠在俞书礼怀里:“我不是君子,我是奸臣。奸臣最怕留后患了。”
“那你先前还留她?”俞书礼抬眸看他,掩藏不住话里的酸溜溜:“她可是伺候了你这许久呢。”
魏延失笑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解释道:“那是留她确实还有用……不是要救你的朋友么?但你放心,她没碰到过我一根头发。”
那丫鬟见了二人这副姿态,干脆一言不发缩在一边,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俞书礼撑住魏延仿若无骨的腰身,却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不安分地往自己衣带中探去,他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按住那作乱的手,剑尖敲在地上,对着那丫鬟道:“嚣张跋扈的脾气治好了?你且安心,我总不见得用那些肮脏的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你。”
那丫鬟“哼”了一声,却听俞书礼接着道:“总归是,你们怎么待的魏延,我就怎么待你们了。”
“一报还一报。”
魏延一瞬不动地垂眸看着俞书礼的脸,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嗯,他们喂了我好多的毒药,一把一把让我吃,让我吃成了这个样子……”他勾了勾俞书礼的腰带,低声抱怨:“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吃药了。”
“丞相大人体内的旧毒是本就有的,另一种毒是浔阳侯下的,同奴婢有什么干系?!奴婢不过奉命定时给大人送解药罢了。”丫鬟见魏延胡言乱语地倒打一耙,知道情况不妙,她抖了抖唇,强撑着威胁俞书礼:“小将军,您休要得意。您虽然在西北叱咤风云,但到了渠州,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俞书礼笑意不及眼底,“我既不是龙,也不是虎,只是个护短的人,所以也吃不得一点亏。魏延受到的委屈,我都必然要你们一一还回来。”
“连丞相大人都被困在了府中,您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孤身一人来渠州,能做什么?”那丫鬟梗直脖子:“还是少些无用的挣扎为妙,否则您这位心尖尖上的丞相大人,可就要毒性大发、性命不保了。”
“那可不一定。”俞书礼声音幽幽,“谁说我孤身一人?”
他的身后,是万千西北军。
任谁都想不到,这万人,全部自发抗旨,硬生生陪他来了渠州。
俞书礼不知道魏延和他们说了什么,但终归这些人放弃了愚忠,钟年也变了许多,遥想不久的将来,他们也将不惧任何人。
“渠州天高皇帝远,西北军远在西昭,不日就会回京受封。不受皇命不可支援,您还能翻了天不成?生死一念之间,小将军记得妥善站边,跟着那等没有前途之人,恐是连着俞家一脉,都要灰飞烟灭。”那丫鬟一笑,说完便敛眉不再说话。
俞书礼大怒:“究竟是谁想翻天?你们竟还倒打一耙,真是可笑至极。想要我俞家灰飞烟灭,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魏延拉住俞书礼的手:“她在故意激怒你,没必要。”
俞书礼当然知道这些,他生气的是,竟然连一个小丫鬟都敢如此瞧不起二皇子。
平心而论,二皇子这些年政绩上饱受打压,却从未出过错,比起太子和二皇子,本应风评颇佳,但不论是政党间还是民间,对二皇子似乎抱有的期待都不大。
原因无他,因为皇帝厌恶他。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要在宫斗权谋中杀出重围,谈何容易?
俞书礼抿了抿唇。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群背后的人,不够可靠。
但凡他俞书礼能做到如同浔阳侯和仇万山一般的威胁,二皇子都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境地。
但他曾经手中没钱没权,确实离这二人还有些距离。
不过现在,俞书礼心中一动。
他的脑中反复出现魏延方才痛苦的情状,以及二皇子举步维艰的模样。
正人君子做多了,终于在这一刻,他想通了。
他想,也许陈黎说的对。
他若是一味地为保名声,而狠不下去心,最后收到伤害的,可能反而是魏延和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