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 第69节
前有柳姑娘劝她嫁人要嫁顶好的,这就撬开了一道缝隙,然后再听闻谢晏油盐不进,无心儿女之情,又激发了秦知宜的好胜心。
她暗暗想,真有那么难吗?她也要试一试。柳姑娘说得对,嫁谁不是嫁呢?如果能嫁入国公府,飞上最高枝头,秦知宜想要的荣华富贵,一应都到了顶。海阔天高,都将任她施展。
这么想着,秦知宜坦诚地给了诸位好奇她的姑娘答复:“喜欢对男女之情无意的。”
她这话,让众人都愣住了。她们看向秦知宜,发觉到她抿唇浅笑神情狡黠,既不像随口胡说的,也不像卖弄玩笑寻人开心的。还是柳姑娘率先猜到她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你要试试打动谢世子吗?”
秦知宜点头。
如石坠湖中,人群登时沸起涟漪,一群人笑闹开来,都纷纷支持秦知宜。无论她成或败,谁不想见识一下秦知宜的手段,和谢晏的应对呢?
柳姑娘惊喜于秦知宜的爽快和直率,对她更有好感:“你呀你呀,可真够大胆的。”
其实之前她撺掇秦知宜入国公府,八成都是玩笑话。她在宫中伴读,受了不少三公主的压迫,知道三公主看上谢晏,暗暗不想三公主如意。所以无论是谁笼络住谢晏的心都好,她都觉得舒坦。
再加上不喜欢陆知燕,见到一个跟陆知燕作对的人,柳姑娘就想亲近。她半玩笑半试探的话,竟被秦知宜当了真,这让柳姑娘对秦知宜最大的感觉,就是觉得她大胆。敢听敢想敢承认,是个痛快人。
若换作是她,恐怕还会怀疑对方安的是什么心思,把人一个劲往高处架。这下,秦知宜接过了这个大难题,她既意外又惊喜。甚至觉得,别人办不到的,这下可能真要给秦知宜办到了,她确实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这群姑娘们之间的对话,要是给外人听到,恐怕要说三道四的。不单对男欢女爱侃侃而谈,还议论如何引得男子倾心。
原本姑娘们私底下也不会说到这种程度,可能今天有秦知宜和陆知燕的斗争开头,又有秦知宜不着调的说话作引子,闲聊的氛围便一路不受控制地脱了缰,越发放开。
待来花林踏青的人多了,再没有能畅所欲言的好环境,几人才意犹未尽地终止了话题,彼此心照不宣对视着偷笑,唤着要去扑蝶。
扑蝶是花朝节惯例的玩乐活动,因为传说这一天的蝴蝶是花神的使者。蝴蝶有灵,各蕴其意,若花神女夷允你捕获蝴蝶,说明好事将近。至于是什么好事,说法全应对于所捕蝴蝶的花色上。
白色是容貌美丽、橙色是心想事成、黄色是身体康健、蓝色是佳偶天成。
水源旁的花丛是蝴蝶最多处,秦知宜她们好几人结伴而行,想寻那人烟稀少的僻静处,人少了,蝴蝶才多。
因为路不宽敞,十几名女眷前后走着,中间间隔几步远。
秦知宜和翁荣、郑云淑三人走在一起。
方才与秦知宜说话的人太多,她们两都没怎么开口,大多时候听着其她人说话,仅有笑容。能主动找过来结实秦知宜的,肯定也都不是内敛的人,起码比翁郑二人要更开朗。
这种人一多的场合,不擅长说话的就更沉寂了,声音小又插不进话题。
此时和前后拉开一段距离,确保人听不见了,郑云淑才压低声音问秦知宜:“阿宜,你真的要……要追慕谢世子吗?”
翁荣倒是没怀疑秦知宜是开玩笑,不过她也好奇秦知宜是怎么想的。方才人太多,说的话题又花里胡哨,翁荣应付不来那样的场合。总觉得大家的言辞都有些夸张,让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但她知道,秦知宜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她是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别人或许是胡说的,秦知宜肯定不是。
“是啊,当然。”秦知宜一口应下,发觉郑云淑面色为难,她又补一句解释,“不管是嫁给谁,我都要经历这个过程。除非有高门大户的公子愿意主动聘我为正妻。”
郑云淑绞紧袖口,废了好大的力才问出口:“可是,你不怕她们笑话你,拿你取乐吗?”
让郑云淑来看,刚才那些并不熟识的贵女们向秦知宜提出来的话,说得好听是热情,不好听,就是轻浮。哪有人在还未了解完全的情况下,就撺掇商户人家的女儿去高攀国公府世子的?差距太悬殊了,郑云淑怕秦知宜太天真,成为别人的笑柄和谈资。
但秦知宜显然并不是因为相信了别人的话,才做此决定的。她有她的道理和准则。她握住郑云淑的手,郑重道:“云淑,何必要顾及他人的态度来桎梏自己?我只知道,人生要把握在自己手中,别人要笑话就笑话去吧。我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郑云淑怔然。
好一出鸳鸯落水,原来这只像是吊烤鸭的鸳鸯,代指的是她们姑娘,另一只半边身子停在水上,只有头伸到水里衔住另一只的,是营救秦知宜的谢世子。
只见过双双浮于水面上,或齐头并进,或交颈相缠的鸳鸯,哪里见过这等荒谬情形的?桑荷盯着看姑娘描出两只奇怪的鸳鸯后,又补上水面波纹、岸上树梢,丰富图案。
末了,秦知宜还在落水那只鸳鸯的喙上,加了一朵精致的百合花。
桑荷眼睛亮了亮,姑娘真是好玲珑的心思!百合意喻百年好合,是象征恩爱的花朵,又有作感谢用。这一箭双雕的手法,模棱两可的意味,引得人深思。
直白的平铺直叙是最无趣的,她们姑娘,把一副最寻常易得的图,联系上今日落水被救的事,化成一幅类比两人又生动有趣的图画。这要给谢世子看到,岂不是又狠狠地刺激他一回?
桑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姑娘把这香囊送给谢世子时,谢世子的反应是如何的。但凡他不讨厌姑娘,应当都会被这特别的香囊给吸引吧?
那头,秦知宜已经把整幅小图都画好了。她拿走螺钿紫檀镇纸,夹起纸张吹干墨迹,细细欣赏一番,越看越满意。
君子八雅中,秦知宜最擅长的便是作画,她自幼习画,研习花样子,自己创造首饰图案,画这些一小片图案那是手到拈来。她的画生动得活灵活现。因此,三分有趣的想法,在她的笔下会涨成六分的成效。
秦知宜很满意这幅“鸳鸯落水”图,吩咐桑荷与清露,把她全部的布匹、绣线、玉线,还有小的各式金银玉器宝石的吊坠都拿出来。秦知宜是个精益求精的人,既然要做香囊,就得做到最好。势必不能败了她豫州第一心灵手巧的声誉。
当然,这个称号是秦家内部为她颁封的。
秦知宜记得,上回花朝节夜市看到谢晏穿着,也是深色暗色的衣裳,今日他穿的墨灰近黑,上一回是鸦青色。他身穿深色衣裳居多,那么她做香囊可以选取水青或是月白这样素净的浅色。
以浅色为底布,在上面绣彩色的鸳鸯,也要更协调一些。但是,如果谢晏真的会戴她赠的香囊,这一点小小的浅色打底和彩色为图,会成为他全身上下最夺目的存在。
此时,这个念头在秦知宜脑中只是一晃而过。她没有深想,所以就算她知道香囊显眼,也只是点到即止。
等到香囊真的送去谢晏手中的那天,这个完全与谢晏着装喜好不符的小玩意,让他诞生的第一个想法——秦知宜是不是上天看他太顺风顺水,专程派来给他添不痛快的。
不过,这不痛不痒的腹诽,只短暂存在于他看清香囊上所绣图案之前。待他看到“鸳鸯落水”图后,那才是真的崩溃。
只听秦知宜“咦”了一声。
众人视线齐齐朝她看去。
在这事上,秦知宜作为那个一无所出,耽误子嗣的主角,无论她做出什么反应,都能让人说道。
她同意,会被人笑软弱,且证实她确实不能生育的事。
她不同意,说法就更多了。
因此,自从赵氏说明打算后,不少人都悄悄注意着秦知宜,等待她的反应。
尤其是二夫人、谢沁、三夫人、赵月颖。
都既好奇,又期待。
想看秦知宜主动开口,自己害她自己。
她们都生怕秦知宜当缩头乌龟呢。
第52章
秦知宜发出疑问的那一长声“咦——”。
毫不夸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越是聪明的人,越觉得此时她是最不该开口的那一个。
侯夫人正气着,又忙着忧心忡忡地担心她中了别人的圈套。
三夫人赵氏打的旗号是担心世子的子嗣,这与侯府而言是头等大事。
即使老夫人和她都喜欢她,可秦知宜若当场拒绝,便是与这件事成了对立面。
再喜欢她也向不了她。
秦知宜将专为翁荣打造的璎珞取出来,悉心涂上少量的橙花油,为绿松石保水。
这些秦色浅淡,近乎偏向天水碧的绿松石都是少见的淡色松石。绿松石产量不少,但是秦知宜凑够这二十六颗秦色相近的蛋面石,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翁荣气质清丽、审美雅致,喜爱内敛又有韵味的物品,无关价值。送礼物要投其所好,秦知宜准备的这串璎珞不仅符合她的喜好,还很特别。市面上少见用绿松石做璎珞的。女子所戴璎珞或者项圈,饰物多为珍珠玉石、玛瑙宝石等,秦知宜想着,若她能找到翁荣,将它送给她,她应当会很欢喜。
她一边收拾着礼物,亲自擦拭装载璎珞的黄花梨雕纹木匣,听连翘讲述今日上午出门办事的过程。
连翘今年不过十一岁,尚在总角。但她自娘胎里就带着几分机灵,人聪明,口齿利落。跟在秦知宜身边,识了字又读过书,之前在秦府是出了名的厉害小人儿。
昨天晌午,正是她呵斥两个烧水婆子不专心。
“姑娘,我和赵妈妈把内城都跑了个遍,一路打听,找到两家翁姓官邸。一位住在城南边上,翰林学士。另一位可了不得了,官至宰辅侍郎兼工部尚书,要是翁家姑娘家中如此显赫,我们姑娘在京里就有靠山了!”
正收拾着行李的丫鬟们听闻连翘的话,都停下手中动作,难掩激动。
秦知宜怔了怔,握着帕子的手也顿住。
平心而论,秦知宜想寻旧友,既是为了排遣独自在京中的寂寞,也是存在几分私心的,这不能否认。多个朋友多条路,如果要说找翁荣什么都不图,那是假话。
只不过,秦知宜的心理,还不到连翘说的“找靠山”这么贪心,她也没设想过,翁荣的身份是怎样的。
“你们辛苦了,明天早些叫我起来,辰时初出发去登门递帖。”秦知宜将璎珞妥善放好,关闭木匣扣上锁扣,又嘱咐赵妈妈道,“嬷嬷,劳你安排人替我租个小轿去,京里人多,马车出门太不方便。”
她派人去找,只是为了先确认翁家的住址,真要去寻人,还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更有诚意。若让下人随便去人家府上问,府中有没有叫翁荣的姑娘,未免太草率。所以秦知宜早就打算好了,寻着翁家之后,她带着帖子和礼物再去询问,若找着了人,可直接让门房将拜帖和见面礼送到后院去。不说秦知宜的名头有没有大到人尽皆知,就是今日上午,也没见翁家三公子出现过,可能不爱凑热闹,早与一群文人学士去林中踏青作诗去了。
涉及到翁荣的哥哥,秦知宜没随意揣测,但她也很好奇,因此和翁荣商量:“能问问他是何缘由吗?”
翁荣说过,方才身边来了人不方便盘问,所以她先紧着过来告诉秦知宜这件事,看她什么猜测,有无旧故。既然秦知宜没有,那只能找三哥要缘由了。她点头道:“我待会儿问他。只是,我这三哥向来醉心学问,沉默寡言惯了,他竟问我‘你那豫州来的朋友,最近和秦家姑娘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更奇怪了。
秦知宜犹疑猜测:“翁三公子与秦家姑娘……”
翁荣断然否定:“不应当,我三哥最不喜跋扈泼辣的女子。”
越分析越是觉得离奇,翁荣回头望了望,轻拍秦知宜的手腕:“你等着,待我问清楚了再来告诉你。”秦知宜点头应,“应当是有缘由的,或许是帮别人问的。”
她倒不着急,就算翁三公子因为秦相宜来盘问,有翁荣在中间,翁家人不会为难她。
翁荣回了雅间,秦知宜站在原地,望向翁家人所在之处沉思。她方才去向翁夫人问好时,也与翁家人草草见了一面,但因为不能失礼所以并未细看。她不记得翁霁面貌,只模糊留了个印象。
他身形颀长,气质清雅如琼枝玉树,人淡淡的。秦知宜笼统见过翁家众人时,他也并未开口。
越是分析,秦知宜越觉得,翁霁不应该是出于自身的原因问的。最大可能,是旁人见翁荣与她走得近,所以托了翁霁来问。从前听翁荣提起她这个文采斐然出类拔萃的哥哥,秦知宜都下意识觉得自己与这种文曲星下凡的清贵郎君没什么关系。
正巧,她思考完毕,秦淙也来唤她回房去。秦知宜便把这事先放下了,只等翁荣问出答案来告诉她就好。
京中这些远近闻名的大酒楼,各有各的特色。说楽锦楼是雅致珍稀,太丰楼便是大气奢靡。送上的这些菜,盛放在特制的餐盘上,占位宽阔,菜肴如画。将熊掌做成山水,鳜鱼做成腾蛟。
让人下筷都有种亵渎感。
饭到末尾,酒饱饭足时,窗外依稀传来乐声。围坐饭桌的人只需回头,便可透过矮窗看到从远处走来的花神游行队列。
据郑云淑介绍,为了确保全城都能观赏到游行,有六家乐坊被授予了扮花神的资格,六支花神游行队同一时间从不同方位出发。因此只要在皇城主道上,时间到了都能看到游行。
秦知宜站起来离座,来到窗边看得仔细。
十二花神各有各的美,从头饰到服侍都特别制作,与对应的花相关,这是平时见不到的特殊妆扮。寻常人若扮成这样是会怪异的,因此只有花朝节能看到。
花朝节这天,秦知宜从小就最期盼看花神游街,欣赏自然、风俗与文艺融洽结合。
郑云淑来到她身边,也静静欣赏。她侧头看向秦知宜时,看到她的专注,以及沉浸的眼神流露的陶醉与着迷,感受到了秦知宜对于“美”的热爱。
再联想她要嫁入高门的志向,郑云淑越来越能懂,秦知宜所求,并非寻常人以为的荣华富贵,她是在追求能够极尽所能享受世间美好事务的权力。
这世上精工巧艺尽奢尽美之物,除了送进宫里的御供,余下的,按照权贵阶梯,一级一级,皆为上层垄获。秦家如此富贵,已是凤毛麟角,但仅有钱两也不足。
底蕴深厚的世家勋贵所积攒的御赐尊品,或是前朝传下的历史悠远的瑰宝,远非钱能买到的。若能观赏、能触摸,对于秦知宜这样衷爱世间之美的人来说,在人间活一遭,也不虚此行。
待游行车队驶到太丰楼前,翁荣带着丫鬟来了秦知宜她们这间厢房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