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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 第77节

  虽说这些事都是她指挥下人来做,不是她亲手所为,可意义摆在这里,便是不同。
  谢晏的书房里只有两架书,都是一些常看常用的。
  这些书晒过后按原样摆了回来,如果不是他知道秦知宜管过了,几乎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
  但是其它的地方区别就大了。
  他的榻上多了两张白狐狸皮毛,地上的地毯也换了一张墨绿色的大方毯。
  翁荣一句话毕,秦知宜和郑云淑齐齐看向她。翁荣淡定自如,掰着指头数:“要说远的,国公府世子谢晏,出身高,文才武略样样皆好。要说近的,我们翁家也有两三个还未婚配的男儿,也都一表人才。”
  能被翁荣推崇的,必定都是人品贵重值得托付的良人,但问题是……她说的这些,对于秦知宜和郑云淑来说,有些过于高攀了。
  郑云淑既向往,又望而不可及。她摇了摇头,眼里的光芒散去。
  秦知宜听了就算过了,凑近翁荣问:“阿荣,你别光说我们,那你呢?”她故意臊她,谁知翁荣根本不慌张,“我娘说,还要留我在家几年呢。”随后,她还反抽一斧,“下次花朝节,你就能见着不少京中儿郎了,若看上了谁,可不要藏着掖着。”
  秦知宜满口答应:“你看我像小气的人吗?”
  三人又笑了起来,惹得在内室伺候的丫鬟们也都笑容洋溢,唇角没放下去过。
  几人说话的时候,秦知宜说要做一双鞋底又软又厚的鞋并不是玩笑,在等待花朝节来临的十多天里,她真带着丫鬟在家里做鞋。
  自那天后,郑云淑时不时地来翠采轩找秦知宜,和她一起描花样、裁布、绣花。一来二去成习惯后,要是哪天不去秦知宜屋里,她还会怅然若失感觉少点什么。
  在这期间,郑云淑发现秦知宜对美的追求和欣赏,造诣极高。
  起初听她说要做一双鞋,郑云淑想着,做鞋是个简单的事,最长不过五六天就能做完。她和丫鬟按做鞋的流程带上所用物什,做鞋要先做鞋底、剪鞋样。然而去秦知宜屋子里一看,她竟从自己画鞋底开始。
  寻常来说,若脚长未变,一般人都有固定的鞋底样子,甚至是早就做好的鞋底,木头的、皮子的,或是要软一些,用布来做的。
  秦知宜画的那个,正面看倒是正常鞋底的形状,但是还有个侧面的图,两头高,中间凹。并且贴着地面的那一面,比挨着鞋布的一面还要小上几圈。
  郑云淑和丫鬟阮芷好奇凑上前去看,发现秦知宜仍在用笔修修改改,没到满意的程度。
  秦知宜正专注呢,望着纸面和郑云淑打招呼:“来啦,别客气,自己坐。”见过三次以上,还一起吃过茶点,秦知宜已经把郑云淑划为自己人的范畴,和自己人无需太客气。
  秦知宜这样自来熟的性格,容易得罪人,但若不介意她的,很快就能同她混熟。
  郑云淑确实不太习惯她这样的,不过当下她被特殊的鞋底吸引了注意力,自发地按照秦知宜的吩咐,在她对面坐下来,好奇道:“这个形态,让我想起南北朝时的木屐,也是这样两端有高度,中间空着的。”
  “是呢,把鞋底做高一点,人显得高挑,还不会让裙摆蹭上太多脏泥。”秦知宜知道她好奇,把样纸转了一圈,摆到郑云淑面前,让她看得更方便,“你帮我看看,这里是翘一些的样式好些,还是这样平一些呢?”
  郑云淑被秦知宜引导着,渐渐地和她一起投入。两人都选了脚尖向上翘的一版,随后拿来已经削出大形态的黑松木鞋底来,叫来会做细致活的仆妇,在屋里用斜刃刀削出形状,再慢慢打磨。
  做出鞋底还只是第一步,因为那天要在外一整天,秦知宜给木底之上做了厚厚的垫布,塞上大量蚕丝,再让丫鬟用针线匝得紧紧的。这样一来,鞋底又软又韧,穿着才舒服,不会累。
  郑云淑看了秦知宜这些工艺,再看自己的挎篓里带的布片,顿感寒酸。
  她低头在布片里拨弄了一会儿,有些无从下手。这时秦知宜正在看婆子递过来的鞋底,郑云淑听见她说:“不错,继续磨得平滑些。再按这个样式削两双鞋底。云淑,你的脚多大,可有样子?”
  郑云淑恍然抬头,一件费力费心思的事,秦知宜却说得稀松平常:“一双也是做,三双也是做,干脆做三双,咱们三个都穿。”
  她好心好意,郑云淑却不敢领情:“可是……这是你自己画的样子,满京城也找不出一双相似的,若我们和你穿得一样……”这道理,郑云淑很快就意识到了,但她说不出口。
  京中那些年轻的高门贵女,大多都喜欢特别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精致和独到。郑云淑见过很多,有时两名关系还算好的姑娘穿了差不多样式和秦色的衣裳,都会微妙地不快。
  她看秦知宜做鞋从头到尾都自己画样子,以为秦知宜是想在人群里别出心裁,引人羡慕。可她又提出多做两双,给她和翁荣。
  谁不喜欢精致特别的东西呢,郑云淑也心动,但她怕秦知宜只是与她客气一下,其实并不希望她答应。再者,秦知宜和翁荣是好友,她只不过是个捎带的便宜亲戚,秦知宜给翁荣送鞋是正常,送给她,图什么呢?
  “怎么傻愣着,你不想穿吗?”秦知宜催问她,再看一眼郑云淑掩在裙面下露出的脚尖,更认定她穿着也好看。并且郑云淑身高比她低半个头,穿上厚鞋底,高挑了,也显清丽。
  郑云淑糊涂了,她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庆朝开国已有五十三年,天下承平,民风开化。所以商市自由繁荣,民间享乐之风大盛,日常丰富。
  马车进入观明门后,桑荷扶起车窗遮帘,一层檀色团花纹锦帷裳、一层薄薄竹笭,半掀半卷。秦知宜就借着这一隅流动的景色,探望皇城内外的风光。
  在谢府马车领道之下,所行之路贯穿外城主道宝光大道、途经内城城南、城西。外城多为百姓起居地,路人熙攘、商铺栉比,民居集中、巷弄深深。
  待进入广德门,步入内城地界后,杂碎的摊贩和集市逐渐少见。不仅道路变宽,屋宇楼阁都明显拔高,茶坊、酒肆、公廨,林立齐整。经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的商铺门头齐整,井然有序。
  秦知宜一路看来,并无羡色。她望着车窗外,徐徐同母亲议论道:“京城是宽阔森严一些,不过这坊市同我们仁定城主城里区别倒不大,甚至还平淡些。”
  “寒气未尽,当心冻着。”谢氏命桑荷放下遮帘,牵过秦知宜已经冻凉了的手来暖着,“皇城内一应都有规矩定数,自然不像仁定城中那般宽松。”
  秦家经营珠宝首饰的银楼,豫州主城内就开了两家。经过多年修葺扩建,总店占了半条街,主楼高达四层。除了珠宝,另有绸缎、胭脂水粉的营生。背后更是有垦拓业做支柱,树大根深。
  秦知宜从小见的都是大世面,京中寻常的坊市自然无法引起她心中波澜。不过,正如母亲所说,京中一应有定数,她也是懂的。这些商铺表面上看不够气派,实则不论是背景还是规格,都要比远地来得高。
  越往内城,尤其是城东,越是勋贵云集。这些并不显眼的商铺,不定就是哪位高官或王侯府上的产业。因此不可小觑。
  秦知宜倚在母亲身边,闭目听马车外不清晰的杂音,不知不觉迷蒙浅眠。
  “这孩子……”秦父摇摇头,宠溺笑说,“真是心宽。”
  内城要比外城更为辽阔,从城门处行至谢府门前,足用了两刻钟之久。
  谢秉安虽年轻有为受重用,但论品级,不过是个正五品官员,在京中并不起眼。他的府邸落在城西,原先是个三进的宅院。两年前调任回京后,皇帝为彰爱重,赐金赐银,开恩允准扩建。谢秉安便将府邸西角,也就是挨着西角门处,霜花巷中,与谢府比邻的一座小院落买下,囊了进来。
  如今谢府占地十几亩,与四进的院子差不太多,先迎姐姐一家暂住,是足够的。待秦劭买定秦家在京的家宅,修葺完毕,再搬挪出去。
  马车停下不动后,浅眠的秦知宜察觉到变化,自然苏醒。
  除了舅父舅母,谢府门口必有府中其他人并奴仆迎接,秦知宜坐正身子,从衣领逐步整理至袖口,由母亲和桑荷替她理发正簪,再补些妆粉遮掩面光。
  收拾妥当后,哪里还看得出,这是一路舟车劳顿行了远路的人?
  秦知宜最后踩着脚踏落地站定时,等候迎客的谢府一众人都有此恍惚。
  秦家一家人都生得精致,寻常的举手投足都自成气韵。
  谢秉安不如姐姐谢容华美貌,但当年高中榜眼的英秀之姿不知打动多少名门贵女。如今的谢夫人郑氏,也是托了其父对谢秉安有授业之恩的关系,近水楼台才得偿所愿。
  更不论兼具了父亲与母亲二人优越之处的秦知宜,她往那里站定,哪怕不言不语,也并不低调。
  郑氏的庶妹郑云淑,今晨梳洗打扮时,还望着镜中凤眼琼鼻的自己满意自怜了一番。此时见到秦知宜,胸中一股气泄了少许,腰不再挺直,肩也塌了下去。
  她生得晚,年纪只比秦知宜大一岁,如今跟在郑氏身边,是一样为了亲事。
  此前听嫡姐与姐夫不止一次商议过夫家甥女的婚事。两个适婚女孩在一处,有同样的筹谋,难免生出比较的心思。很难井水不犯河水。
  秦知宜也注意到了人群中有一位年龄相仿,妆扮不俗的年轻姑娘。不过此时秦知宜的注意力在面前的谢府门楣,并未对她好奇。
  秦府门头屋脊瓦兽,斗拱以青碧绘饰,这是六品以上的官员府邸才可用的规格。如此气派,是营生再大的商贾之家也无法享用的。秦知宜喜欢欣赏这样细致又特别的精工巧作,正如同她绘制的那些首饰纹样。
  只不过,因为规格与等级森严,一些珍稀的宝石、有特别含义的图形。即使她拥有这些宝石,能将这些图案绘制得精妙绝伦,也无法完全地拥有它们。
  这份遗憾,令秦知宜生出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志向。
  她收回看向高处的目光,冲望着她的数十双眼睛淡淡一笑。秦知宜没有指望过依靠舅舅,更不说舅母。她有家境,亦有头脑,自己想要的,得靠自己争取。
  此前已经见过舅母,无需再相认。郑氏为谢氏与秦知宜介绍她身后的家眷:“这是我家妹妹,郑云淑。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谢韫皓。”
  两人依次行礼唤过谢氏后,秦知宜便走上前,因她辈分小于郑云淑,她先行见礼:“小姨娘。”而后三人依次称呼相认。
  年龄相仿的同龄人之间有辈分的参差是常有的,但落到人身上,总有拘束。郑云淑比秦知宜大一辈,同她说话的心理,难以像同辈人之间那样亲切。
  郑云淑心中有计较,又提醒自己要端着不露怯,言行就略有紧绷:“你的宜,是哪一个字?”
  二人的名字有同一个音,有此问倒也正常。秦知宜爽快地答了:“‘静女其宜’的宜。”
  其余人面含微笑地注视着两位妙龄女儿初见交谈,尤其郑氏。两位姑娘都在谢府暂住,她自然希望二人能和睦相处。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要闹出不快来,给她添麻烦。
  听了秦知宜的回答,郑云淑顿了顿,才应道:“我是‘月下无人更清淑’的淑。”
  不过短短一句话,加筑了郑云淑的心防。
  “静女其宜”出自《诗??邶风??静女》,这并不是一首高雅的古诗。文章表达了一名男子对女子的爱慕,油滑放浪,毫无内敛与修饰,难登大雅之堂。可秦知宜竟说得如此坦然。
  郑家世代书香,郑云淑虽是庶女,但与嫡姐受的是同样的教引,自幼饱读诗书,才情俱佳。《静女》那样粗鄙的诗,她可念不出来。
  再者,二人的名字有同样的音,她叫“淑”,秦知宜却是“宜”。这二者微妙的差别,令郑云淑生出一丝妒意。
  郑氏觉察到气氛有一丝冷,出言缓和:“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无需厚礼,以名互称便好。”秦知宜作为辈分低的一方,所以这个话由郑氏来提刚刚好。
  秦知宜欣然接受:“那我唤你云淑可好,你唤我阿宜或乳名臻臻都可。”
  郑氏笑眯眯地望着秦知宜,心生好感。身为长辈,谁会不喜欢利落又明媚的孩子?她冲秦知宜点了点头,目光浅浅扫过强秦欢笑的郑云淑,暗叹一声,旋即迎众人进府休息。
  步入府邸正门后,秦知宜观得这宅院中规中矩,并无什么精艺建造的奇景雅筑。因更注重起居实用,屋舍宽阔方正,草木疏密有致。
  京中私宅寸土寸金,普通官员的府邸没什么条件建设水榭楼阁假山游园之类。秦知宜想着,另有原因,是官员即便有银钱和土地建造这些,也需隐忍低调。更何况舅父及舅母家中都是讲究清正廉洁的文官之流,衣食住行都不宜太过张扬。
  在郑氏的引领下,众人经过外院,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途经西院、天井、耳房,穿过一道题字为衔翠的海棠门,进入谢府扩建的新院,翠采轩。
  因是由外面的小院子改的,穿过门洞之后,这方小院与前面谢府的屋瓦草木有分别。原先院子的主人应当极爱竹,院里有多处辟出来的土地种着短柄箭竹。所以谢秉安给这院子取名“翠采”,给清幽的院子再添一分雅致。
  如今一月将尽,竹叶尚枯黄暗沉,但可以预想,待进了春,这翠采轩将会一日好看过一日。竹香清幽,绵雨泠泠之时,当别有一番雅韵。
  秦家父子先到的京城,早被郑氏安排入住翠采轩内。如今秦知宜与秦夫人也到了,院子够住,一家子自然是被安置在一处。
  郑氏早先就派人打扫布置过厢房内室,她指了两个粗使婆子出来,对谢氏和秦知宜笑道:“至亲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热水已备了足足的。有何不周之处只管跟婆子们提。待洗尘罢,我在正院花厅摆了酒,咱们一家人一处热闹热闹,好好为大姑姐和甥女接风。”
  郑氏为人处事周到又热情,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处。谢氏爱她不及,二人携手又絮了几句,一群人这才散开。
  终于能沐浴更衣了,秦知宜不知废了多少心思忍耐行路的不便。这下,她要好好洗个细致的澡,养护青丝、更换新衣。
  天气冷,沐浴是件麻烦事,所以她的丫鬟婆子们齐上阵。洗水的、搓精油胰子的、烧熏香的,还有人出门去买新鲜牛乳,此等阵仗,把谢府的下人都看呆了。
  秦知宜看出来她应该是有想法,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想什么,莫不是怕我只是想自己穿?”
  郑云淑迟疑着点了点头,嚅嗫说:“这么漂亮的鞋,我们三个都穿,怎么突出你……”
  秦知宜明白过来,笑得狡诈:“那你说,是一个人穿醒目,还是三个人都穿醒目?我为何要独自美丽,我的朋友们也美,难道不给我涨脸面吗?”
  这别开生面的说法,郑云淑还是头一回听。她被秦知宜说得愣住,又恍然大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看郑云淑的表情,秦知宜就知道她其实是想穿的,只是心思太细腻,瞻前顾后的。这下不用问她的意见,她都明白了。秦知宜招呼郑云淑的丫鬟:“阮芷,把你家姑娘的鞋底样子交给陈家妈妈。”
  “喔,好……”突然被秦知宜叫到名字,阮芷受宠若惊,慌慌张张按秦知宜说的做了。然后心绪激动地想,秦家姑娘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两位姑娘继续商量起鞋面的绣花,阮芷悄悄盯着秦知宜看。
  从她站着的角度看坐着略低头的秦知宜,只能看到小半张脸。自窗隙透进来的明亮光线照映在粉泽如瓷的肌肤上,细腻洁白,仿佛养了许久的脂玉,润亮得剔透朦胧。密如鸦羽的翻卷眼睫弧度勾人,高挺鼻尖尤其精致。
  她淡淡不说话时,只看她的容秦,竟会让人感觉像是在看一幅素美的画卷。
  阮芷一个女子,都会越看越着迷,怦怦心跳。之前就知道秦家姑娘姿容极妍,无一不美。今天再看,阮芷竟觉得,不知为何,看得越久越是令人着迷。
  此时秦知宜已经在给鞋面画花样了。因为她想做翘头鞋尖,将裙摆撑起一些,所以花样和平头鞋略有不同。
  她随手画了几朵花,想起更详细的事,问郑云淑:“想好那天穿什么秦色的下裙了吗?”
  如果三个人穿同样的鞋,却是不同色的衣服,除非只有做象牙白,才能让每个人都合适。但是秦知宜又觉得,若三人不同样式不同色的衣裳,脚下面踩着三双一样的鞋,有种不够整体的剥离感。
  如果能针对每人的衣裳换成不同色的鞋,看上去就不会突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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