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沉思间, 门外传来大小姐谢挽璃的声音。
  冬九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敏锐地察觉到小少爷的身体瞬间变得紧绷。
  “你……你怎么来了?”
  “王世伯带着府中亲眷过来做客, 你身子刚好, 爹娘让我来看看你,若你不想出门,那我就回去告诉他们了。”谢挽璃年纪虽小, 但说起话来有理有序。
  “咳……咳咳!我……咳!”
  “小什……”谢挽璃连忙上前斟杯茶水,脸上满是担忧,“大夫, 快传大夫!”
  “不用了, 咳!我好像又好了……你回去吧……”
  谢挽璃拧着眉, 嘴巴瘪了下去,“小什, 你为什么都不唤我阿姐了?”
  这一年来, 谢羽什隔三差五就生病,外头传言满天飞:都说是姐姐谢挽璃夺走了弟弟的气运。
  这些话成为了压在谢挽璃心底的大石。
  “阿……阿姐,你别哭啊……”
  谢挽璃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勉强挤出笑意来, “我才没哭,那我走了。”
  待她离开后,小少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半晌后他低喃着:“......既来之则安之。”
  随着最后一场冬雪消融,转眼间,到了人间三月。
  练台上,谢挽璃手握木剑,一身剑法使得有模有样。练台下,谢家小少爷身着一袭劲衣,按照既定的规矩先把马步扎好。
  待谢挽璃再练完一套剑法后,台下的谢羽什出的汗比她还多。
  “含胸拔背,身体挺直。”谢挽璃手中木剑翻转,将剑柄轻点弟弟的肩背,在修炼这一方面,她向来极为严苛。
  不出意外地,小少爷晕倒了。
  为此,谢挽璃自责得一天没有吃饭,年少的她和弟弟许诺,“......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但显然,小少爷并没有放弃,此后的日子里,他对修炼一事比谁都认真,白天再苦再累都咬牙不说话。
  只有冬九知道,夜里,小少爷会抱着他的手哭喊:“太苦了,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少爷,该歇息了。”冬九提醒道。
  “疼疼疼......我的腿要废了。”小少爷刚抬起脚,身体好像僵住了一下,最后破罐子破摔般扑倒在床榻上。
  冬九熟练地替他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好,随后准备出门离开。
  “等一下。”被子下的小少爷声音嗡嗡的,“你给我捏一下腿......行吗?”
  冬九不敢说不,但他没做过捏腿的活儿,手里没轻没重的。
  “轻了轻了,再用力一点。”
  “不错不错,就这样,嗯哼......”
  ......
  冬去春来又三载,这一年,谢羽什十二岁。
  这天一早,谢羽什醒来后着了魔一样找到冬九,面色凝重道:“冬九,我昨夜掐指一算,你这名字不好......”
  说着他忽然咧起嘴角,“不如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名字?”
  冬九一愣,不过他什么都没问,只淡淡地点了个头,“好。”
  话落,谢羽什便快步来到书房。
  书房里,谢挽璃正临摹字帖,她手中的字迹已初具风格,行笔之间犹如铁画银钩般,落笔自然流畅。
  见弟弟谢羽什冒失闯进书房,谢挽璃最后落下的一笔终究歪到一旁。
  谢羽什直冲到书架前,没两下便将书架上的书籍翻乱。
  “小什,你在找什么?”谢挽璃无奈道,要是让爹娘知道了,一定会罚他抄书一百遍。
  “什么诗经,易经啊,能取名字的就行。”
  谢挽璃蹙眉道:“取名字?你要给谁取名字?”
  “冬九。”谢羽什头也没回,继续翻找着,“他的名字克我。”
  谢挽璃已经习惯他嘴里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见他神色认真,于是道:“若真如此,明日我就告知爹娘,将他送到王世伯府中。”
  “不......不不不,不行。”谢羽什一口回绝,低声道:“还是留在我身边最好。”
  此番重取名字之事,谢羽什格外重视,他一个人埋头呆在书房里,这一呆就是三天。
  “......戮字主屠戮、刑罚,杀气太重,不宜取为字。”谢羽什喃喃道:“难怪......”
  就在这时,谢挽璃从门外走进来,开口道:“小什,你还没想到吗?”
  “想到了。”谢羽什将手上的书一丢,随即拿起桌上的毛笔,最后在纸上大手一挥落下一个字。
  浅。
  谢挽璃缓步走过去,沉默片刻后,便再也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写得也太丑了,歪歪扭扭的,这要是被其他人看见可就闹笑话了......”
  闻言,谢羽什较劲上了一般,又连续写了好几张‘浅’字。
  “鬼画符。”
  “不堪入目。”
  “下笔犹豫了。”
  “潦草。”
  谢羽什:“......我应该不是来练字的,对吧?”
  谢挽璃捂了捂鼻子,轻咳道:“看我给你露一手。”
  说着,她执起一旁的笔,不紧不慢地将纸铺平,随着神色一凝,一个遒劲有力的‘浅’字跃然纸上。
  “阿姐,你可以多写几卷字画吗?”谢羽什问道。
  “为什么?”
  谢羽什正色道:“等你以后在修真界叱诧风云之时,我就可以卖你的字画混日子了。”
  话落,谢挽璃猛地敲他的头,“你这脑子整日在想什么呢?”
  待她离开书房后,谢羽什仿着她的字迹练了一个下午。
  终于,在日落之前,他拿着谢挽璃留下的字走回院子。
  谢羽什找了许久,才在其他下人口中得知,冬九被管事罚到后院扫地去了。
  待他找到冬九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手中的扫帚一丢,笑眯眯道:“看,这是我给你取的新名字,你喜欢吗?”
  “浅......”冬九看着纸上的字,眼眸微亮。
  “对!”
  “是冬浅?”
  “不,是谢浅。”
  话音落地,冬九倏然抬起眼眸,霎时间心跳如鼓,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喜欢。”
  至此,冬九改名为谢浅,家主得知此事后也只是摆了摆手,“由他去吧。”
  一时间,谢家的家仆无不羡慕他有这种好运,冠以谢字姓氏,便是承认了他是谢家的人。
  但暗地里总有不服的,就算是换了名字又怎样,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只是一个伺候主子的下人。
  上巳节。
  方德镇由于临靠江边,因此每年上巳节这天尤其热闹,各家各户临江游玩,撑船宴饮。
  同时,每年这个日子,大家钟爱看“撑船一戏”。
  这“撑船一戏”原为六争一,意思是六人各撑一船,通过撞船、掀船等各种手段使其他人落水,能站到最后者,胜出。
  “有意思。”谢羽什兴冲冲地撑起一艘小船,还不忘朝谢浅招手道:“来一起玩吗?”
  “我......”
  “还是算了,这要是落水也挺危险的。”谢羽什一边说着一边撑着船朝江中而去,“你就在江边等我啊,我很快就回......不对,我一定会站到最后的。”
  很快,江中聚起了二三十艘船,一开始,大家还有条不紊地分开一组一组的。
  但随着几人落水,江中顿时热闹起来,其他人见状也不管了,见谁都是‘敌人’,反正站在最后的才是赢家。
  于是乎,数十个身影搅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有一些甚至是等浮出水面游回岸边了,这才知道是自家的孩子。
  没多久,谢家几个家仆惊呼道:“少爷落水了!”
  谢浅皱着眉头,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江中那个身影,少爷分明还在船上。
  “快去接他回来。”谢母神色焦急,连忙吩咐道。
  “是!”
  那几个家仆连忙催促其他下人,道:“少爷都落水了,快!都去帮忙!”
  在几人说话的间隙,又有几人落入水中。
  谢浅只移开了一个眼神,那道熟悉的身影便不见了,他的心忽然一慌,随即一头跳入水中,笨拙地朝江中游去。
  江中的谢羽什还在奋战,此时就剩六艘船了,真正的六争一才刚刚开始。
  剩下几人几乎都是老手了,忽然,一人开始发难朝着谢羽什而来。
  谢羽什猝不及防,不得已撑船后退,但此时旁边一人已经撑着船夹道而来。
  就在左右夹击之下,谢羽什泄了气,看来他是止步于此了。
  就在这时,另一艘船帮他将旁边一人撞开,那人一下子重心不稳落入水中。
  此举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连忙转头朝夹击他的另一艘船撞去。
  随着船上之人落水,场上局势越发火热,而那个一直暗中帮助他的人也随之将其余两人撞落水中。
  “你为什么一直在帮我?”谢羽什不解地问道。
  “你不记得我?”
  谢羽什看着他的脸,忽然醒悟道:“王......元修?”
  “没大没小的,你该唤我一声王大哥。”王元修无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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