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周疏宁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一件事压在心里,晚上注定睡不好。”
长孙清明明白,便吹了一声口哨,召来照夜白,又带着周疏宁回了皇宫。
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皇宫虽未宵禁,却也已经关了宫门。
此行他们为的是私事,不好劳师动众,长孙清明便带他去了东宫的侧角门。
再经由东宫的某处小径入宫,方便的很。
这次再入东宫,周疏宁看着那个大殿内心便有些荡漾,他清了清嗓子遮掩着自己的尴尬,殊不知长孙清明也有同感。
他拉着周疏宁的手,小声道:“上次我们来打卡的时候,阿宁体验度如何?”
周疏宁脸上一阵热烫,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赞同,已经给了长孙清明无尽鼓励,他随即轻讪道:“那我们下次再来重游一番如何?”
周疏宁嘶了嘶,无语道:“殿下,咱们今夜可是来办正事的。”
长孙清明低低一笑,应道:“好,疯婆婆的住处并不远,只是不知道她此时在不在住处。”
自从夏皇后过世以来,疯婆婆便不再过问宫中的一应事务。
就连尚还年幼的太子也不再管,全身心的蛰伏在位于东宫西北角的残破院落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有人说她是忠仆,接受不了主子的病逝,精神受到了打击,所以才会变成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皇上也感念于她对夏皇后的忠心,允她在宫内养老,并给她配了四名小宫女。
谁料不出三月,四名小宫女便有一名被吓出了失心疯,另外三名也被吓的不再敢在这处院落里呆着。
皇帝念及旧情,还曾来探望过她,见她除了疯疯癫癫外生活倒是能自理,便没再管过她,只准她自由在宫里游荡。
好在这位疯婆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疯归疯,却从不去各宫院闹事。
甚至过了十年八载,众人几乎要忘了宫里还有这样一位疯婆婆。
她潜伏在深宫角落里,仿佛幽暗深夜里的一抹孤魂,不知道在等什么,却一直在坚守着。
两人一起来到这处角落,长孙清明推开残破的院门,迎面便扑来一阵荒芜与萧索之景。
春日雨水充沛,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已经没了脚踝。
如长孙清明所料,院中果不见疯婆婆的影子。
周疏宁对这位疯婆婆向来好奇,便推开她的房门想去一探究竟。
谁料并未传来想象中的恶臭和凌乱,反而收拾的整整齐齐,床品被褥也叠的十分立整,就连衣物都一丝不苟的叠放在了床头,毫无一个精神病患者的邋遢感。
周疏宁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想必这位疯婆婆年轻的时候定是位讲究人,就算精神受到了刺激,仍然过的这样井井有条。”
长孙清明嗯了一声:“她是我母亲的掌事嬷嬷,怎么可能没有两下子。从前中宫上下近百人,全是疯婆婆在统领。而且……她身上是有武功的,甚至是个高手。”
周疏宁咋舌,这样一个精英人物,如果用好了,将会是非常大的助力。
他打量着这个屋子,又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今日可能注定与事情的真相无缘,我们改日再来吧!”
长孙清明却否定道:“不……我知道疯婆婆在哪里了,你随我来!”
周疏宁意外,随即便猜到了长孙清明所说的地方是哪里了,应该是夏皇后从前所住的宫院。
人人皆以为如今赵皇后所住的宫殿便是中宫,其实不然,夏言暖住的并不是如今的中宫,而是与河清殿处于同一平行线上位于右侧的和丰殿。
取义时和岁丰,意思是四时和顺,五谷丰登,也是用于称颂太平盛世的。
夏言暖住的宫殿与皇帝齐平,朝中敬她之人也如过江之鲫,连太后都默认了她的地位,甚至民间都有人将她与皇帝并称二圣。
可见其威望,民间号召力,朝中影响力之一斑。
长孙清明带着他来到了和丰殿,果然在宫里隐约看到了如豆的点点光晕。
长孙清明眼圈微红,低低开口说道:“母后当年含着一口气,于次日寅时薨逝。”
和丰殿的门吱丫被推开,里面传一个苍老的声音:“殿下既然回来了,便进来陪老婆子我坐坐吧!”
第280章 疯婆婆诉说夏皇后往事
周疏宁和长孙清明互看了一眼,两人便同时抬脚,走进了夏皇后生前所居的正殿。
里面果然是疯婆婆,她正在殿中焚烧青蒿祭祀,祭桌上还摆了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牲畜和家禽。
一个人如果在某个人去世的前几年每年都来祭祀,我们可以说他们情感深厚。
如果那人去了十几年,仍然十几年如一日的祭奠她,单单这份心意便是难得的。
周疏宁上前,拿了三柱香,点燃后祭拜了一下,插到了供桌的香炉上。
长孙清明亦然,将那三柱香插到了周疏宁旁边,仿佛在向母亲宣告他们的关系。
疯婆婆一张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问道:“殿下此行凶险,但总算不负小姐护佑,平安回来了。”
长孙清明看向疯婆婆,语气里也尽是尊重:“让您忧心了,好在不虚此行,我也算探查到一些无干紧要的事实。”
疯婆婆已经盘腿坐回了蒲团上,一边燔烧柴木一边开口道:“殿下能有心去探查过往,便已经是往前走了一大步。怕只怕过往被掩埋,活着的人无关痛痒的活下去,死去的人永远被埋在苦难里。”
周疏宁知道疯婆婆心口有执念,便问道:“婆婆,当年的事,您都知道多少?”
疯婆婆的声调变的幽沉起来:“我是小姐从娘家带出来的老人,又是皇后娘娘的贴身管事,所有她知道的,便是我知道的。”
长孙清明微微愕然,问道:“婆婆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疯婆婆摇了摇头:“殿下年幼,告诉了你又如何?如果殿下不经风雨,未曾成长起来,我说了便等于是害了殿下。这非小姐所愿,也非伶奴所愿。”
原来疯婆婆的名字叫伶奴,伶人在古代是戏子的意思,难道疯婆婆是唱戏的?
疯婆婆抬头看向长孙清明,又看了一眼周疏宁,才开口道:“宫里的人都道我是小姐面前的红人,不知道我是怎么被小姐从鬼门关劫回来的。伶奴伶奴,是下贱里的下贱胚子。戏院里伺候戏子的奴婢,是不会有人当人看的。又因年龄渐长,有几分姿色出挑于常人,便被有心之人觊觎。”
疯婆婆说这些事的时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往事,语气里不见任何波澜:“园主只是个一心想赚钱的商人,只要能满足达官贵人的需求,并不会在意那时只有十四岁的我会遭遇什么。十分遗憾,那是个有凌虐痞的恶魔。我记得小姐当时说过,我全身有十三处骨折,肋骨断了六根,指趾骨断了四根,其余伤分别在右臂和双腿。那人却只是把我往乱坟岗一丢,全然不顾那时的我还睁着眼,奋力都想活下去。”
周疏宁胸中一阵酸楚,他第一次生出了变革的心思,也是第一次觉得古代这种人吃人的制度真的该结束了。
疯婆婆的故事还在继续:“我当时祈祷老天爷,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我能活下去,一定将这世间为恶者尽数屠尽!可惜,我被老鼠啃食,被野狗撕咬,全身血肉模糊,经过的人却都冷漠的看都没多看我一眼。若不是那场能将人冲走的大雨,我可能就被狗群分食了。直至第三天,小姐的马队出现在我眼前。我至今还记得那日的情景,一个八九岁的少女骑在一匹英俊的白马上,她一身鲜亮的红裙,就像仙姑下凡一般注视着我。她移开粘在我脸上的头发,用手扫掉我脸上的蛆虫,惊喜的冲着后面的人喊:“她还活着!快,把她抬到马车上!”
周疏宁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这是他穿越以来,听过的最让他悲悯的故事。
虽不及长孙清明上千金梧卫死于雁回镇的悲壮,却似牵丝之痛,让周疏宁的心一块一块的碎裂开来。
疯婆婆继续道:“小姐说,幸得我所处的位置是块巨石,日晒将我身上的残血晒干结痂。又幸得昨日那场大雨,让我不至于渴死饿死。但我伤的实在太重了,小姐身边有位杏林高手姓赵,听说也是深蒙小姐大恩。他看过我多次,每次均是无奈摇头,说我活不过七日。也是,伤成那样,那三天没死透已经是上天的垂怜。”
疯婆婆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可是小姐却并没有放弃我,那也是我第一次见识到通神的东西。小姐说,我也是这世上唯一知晓此事的人,让我发誓不要说出去。我照做了,小姐便耗了足足七天精力,终于将我救了过来。让我非但没死,也不曾落下一丝疤痕。自那以后,我便知道,小姐就是天上来的神仙,她天生就是为了救苦救难来的。我伤好后,她给了我银两和行李,让我去寻家人。可就是我的家人,把我卖进了戏院,我怎么可能再回去寻他们?我哭求让小姐把我留下来,此生当牛做马,报答小姐的恩情。总算她没有拒绝我,成全了我这一世的主仆之谊。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