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嗯。”陆宗停答应了。
陈泊秋确认了他是真的在,就吃力地拿出眼镜戴上,站直身体转过来看着他。
陆宗停后来才知道,陈泊秋剩下的左眼也是每况愈下,时好时坏,一直戴着眼镜会有些难受,所以平时都收着,必要的时候才会戴。
还有就是陆宗停在的时候他都会戴着,只是想多看看他。因为能见到他的时间很少,他总是很珍惜。
“宗停,”陈泊秋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可能是发觉自己声音难听,又来不及打糅合醇,只能往后退了些,很轻地说话,“来这里,是不舒服吗?”
“没有,”陆宗停犹豫片刻,问他,“刚刚为什么吐?”
“吃错东西。”
“……你还真不是一般娇气,粥都只吃小米粥,”陆宗停颇感无语,“现在这种环境可没人能祖宗似的供着你,自己克服一下吧。”
“好,”陈泊秋点头,“你来找人?”
“不是。”陆宗停有点纳闷,他感觉陈泊秋的态度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并没有因为夫妻义务委屈的样子,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一趟家,十字灯塔没有给他安排住宿,也没什么人待见他啊。
“要帮忙吗?”
“不用。”
陈泊秋感觉到他语气不耐,就不再追问什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就打算从陆宗停身边绕个大弯离开。
“去哪儿?”陆宗停叫住他,语气僵硬,“找个地方坐着,我去给你盛碗绿豆粥。”
陈泊秋愣了好一会儿,陆宗停都走远了,他才低喃着说了声谢谢。
就这么两个字,他声音都有些发抖。
绿豆粥炖煮得也还算软糯,但是绿豆那样大小的颗粒,对陈泊秋来说还是很难吞咽的,脖环将他喉管的空间压缩得很小,血管里的针很容易被牵动,他每次往下吞东西它们都会不停地翻搅。
但是陆宗停给他盛过来,他就一口一口地往下咽,陆宗停嫌他吃得慢,他就吃得快一些。
一直安安静静地,把一整碗绿豆粥都吃完了。
第7章 碎片
在陆宗停觉得自己马上就彻底没耐心的时候,陈泊秋终于把那碗绿豆粥吃完了。
陆宗停马上起身:“赶紧走吧。”
陈泊秋脸上蒙着层薄汗,抬头的一瞬间眼里全是茫然。他皮肤雪白,满脸是汗的样子看起来并不肮脏狼狈,反而人看着更加晶莹脆弱,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这种想法才像嫩芽在陆宗停心里冒个尖儿,就被他无情地连根拔起,忍不住低声嘟哝道:“真恶心。”
陈泊秋刚刚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来得及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嘶鸣,失血的唇瓣轻微翕张着,在轻轻地调整呼吸。
“你还不走?不是要开会吗?”陆宗停看他低着头发呆,暴脾气又上来了,“说你闲得发慌你还真的做起清闲博士来了,会不开了?”
陈泊秋在他的连声催促下扶着桌子站起来,陆宗停一个头两个大地盯着他,还有他肩膀上背的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药箱。
他好像并没有对陆宗停知道自己要开会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断断续续地说起他的话,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撕扯着发出来的:“有任务吗?”
“你这不废话吗?”五万字心得对陆宗停来说可比手撕敌人费劲多了。
“我知道了,”陈泊秋点头,“开完会,我洗干净些,去找你。”
洗干净些,应该就不那么恶心了。
“……洗什么?”陆宗停脑子转不过来,看到饭桌上那个吃空了的粥碗,下意识地道,“洗碗?”
“嗯,要洗。”陈泊秋像是被他提醒了一样,拿起那只碗就往洗碗池走去,陆宗停被扔在后面震惊得不行。
公共食堂还要自己洗碗?他真是第一次见。这人是宁愿洗碗都不想去开会,到底是有多懒。
在别的桌边收拾碗筷的清洁员看着陈泊秋的背影,表情比陆宗停还要鄙夷,嘴里小声地骂骂咧咧:“就不能带自己的碗来,不知道谁都恶心你用过的碗吗。”
陆宗停听了个七七八八,忍不住问:“这位陈博士不是做了挺多疫苗的吗?应该贡献也不小,怎么你们都对他意见这么大?”
清洁员一听就来劲了:“他做的?他不过是一个给凌澜博士打下手的,就这样还好意思再给自己招一个助手。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做出一万个疫苗,单就逼死林少将这个事情,没有人能原谅他!”
陆宗停的眼神骤然冰冷下来:“少提林少将。”
“我、我又没说错!”清洁员没认出陆宗停,被盯得有点心虚,但还是愤懑不已,“好人短命,恶臭遗千年,一个逃兵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林少将却死得那么早……”
“我让你闭嘴!”陆宗停低叱道,“耳朵和嘴,你就没一个能管得住吗?”
清洁员抖了三抖,终于不再说话。
—
陈泊秋洗碗的时候把刚喝下去不久的绿豆粥混着血水全部吐了出来,因为呛咳得太过剧烈,他的鼻腔里甚至都开始涌出鲜血。
他并不慌乱,药箱就在旁边,里面有可以止血的分离酚,还有糅合醇和营养液,他只要按部就班地用药和注射就好了,这是他很熟悉的事情,所以他不会慌乱。
令他茫然失措的,是今天忽然出现在十字灯塔的陆宗停。他从来没有来这里找过他,他起初认为他是为了别的事情过来的,但是他一直都没有走,也没说明白他的来意。
陆宗停没有耐心和他解释,他就只能尽量自己推测。
他算了算时间,距离他们上次履行夫妻义务过去了一个月的样子,他应该是又有需要,出于任务考虑又不能打抑制剂,才这么着急地过来找他。
但是陈泊秋这个人对他来说,是“恶心”的。
每一次faqing期的夫妻义务,不论他事先有没有准备,有没有洗干净些,对他来说应该都是恶心的。
但是他干净一点,他会稍微好受一点点吗?
会的吧……
他从来都不想让他难受,可他是陈泊秋。
—
“你在干什么?”陆宗停走过来,就看到陈泊秋还没有来得及扔进垃圾桶的分离酚包装盒,“你用分离酚?哪里受伤了?”
陈泊秋摇头,糅合醇似乎也没有把他的声音美化多少:“没有……伤。”
“没有伤你用什么分离酚?”陆宗停在空气中没有闻到血腥味,看陈泊秋只是白大褂沾了一点水珠,又一直重复自己没有伤,他的脸色就慢慢阴沉下来,“我再问你一遍,没有伤,为什么要用分离酚。”
陆宗停步步紧逼,陈泊秋答不上来,只是静静地伸手撑住洗碗池的边缘。
陆宗停想起分离酚是可以提前注射服用的,预防伤后大出血的,不敢置信地问:“你不会告诉我,你在未雨绸缪吧陈泊秋??”
陈泊秋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镜片上有雾气所以眸光涣散,他就这样看着他,然后吃力地点了点头。
陆宗停怒不可遏地两步上前揪住陈泊秋的衣襟。
冲撞的惯性很大,但是陈泊秋撑在洗碗池边缘上的手勉力支撑着,所以他只是微微踉跄了一下,没有摔倒。
“分离酚是一线稀缺药品,你不知道吗??多少人因为没有分离酚死于失血过多,你从来都不看一眼伤亡报告吗?你作为一个白舰军,躲在十字灯塔搞研究也就算了,还把前线战士的救命药拿来随意挥霍,你到底在想什么?”陆宗停揪着陈泊秋衣襟的手越来越用力,“你躲在十字灯塔,谁伤得到你?谁会让你流一滴血??你到底能自私到什么地步?!”
陆宗停说的每一个字,陈泊秋都很认真很仔细地听着,但是呼吸太困难,他神志总是像跳频的电波一样,有间歇短暂的缺失,他只能尽量拼凑自己听到的,再努力地去回答:“我、看过……”
血从残破寒冷的肺部逆流着呛上来,他下意识地往下咽,跟着那些他说不出来的话,支撑着洗碗池的手臂开始发抖弯折,但很快他又努力抻直。
“你看过报告,是吗?你不会痛吗?”陆宗停红着眼睛厉声质问他,“我忘了是不是,我忘了你是连我哥都可以面无表情地逼死的人,你怎么会因为这些对你无关紧要的人痛呢?是不是陈泊秋?”
陈泊秋眼睛灰黯,徒劳地摇头,他被陆宗停箍得很紧,摇头的动作都轻微得看不出来。
“这里每一个人都这样恨你,你不害怕吗?”陆宗停语气轻了下来,却嘶哑阴沉得有些诡异,“你不为以后的自己想一想?普适疫苗做出来了,你是不是就只能去死了?”
陈泊秋颤栗起来,瞳仁上本就黯淡的蓝色好像随着某种雾气消失了,变成了死寂的灰色玻璃,悄无声息地碎裂着。
支撑在洗碗池边缘的手像被暴风雨折断的树枝一般,猝然弯折,陆宗停是把不少重量压在他身上的,忽然失去支点,两个人险些都摔下去,但是陈泊秋的肘部撞到洗碗池边缘后就紧绷着撑住,再次颤抖着支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