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拼命调整自己的呼吸,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听到了捕捉到了熟悉的引擎声,也判断出了大概的方向,然后抱紧了怀里的花束,朝那个声音追去。
他脚腕上铁链割出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走路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痛,跑起来更是像刀刃反复凌迟一般,可是那种痛跟引擎声越来越远,仿佛把他的心脏也抽出去很远很远的痛是无法比拟的。
他快要没有时间了。
他知道博士很可能不会收下花,他在摘花的时候就知道,但他还是拼命地想追上那辆车。
很多事情,他从来都很明白是没有希望的,所以他没有想过争取,他选择等。
他等的不是希望,而是彻底的绝望。
他在等他们永远不再需要他,永远不会回来见他的那天。
可是他快要没有时间了,哥哥还在等他的花。
他极力避让着人群,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引来了注目。
“谁在追车啊,有没有规矩?疯了吧。”
“这不是陈泊秋吗?怎么跟个疯子一样?”
“还真是!”
“陈泊秋凭什么给凌澜博士送花,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他吗的,谁知道他想干什么,拦住他!”
人们恼羞成怒地发现,陈泊秋跑得太快了,他们追不上,于是有人举起花瓶朝他扔去。
花瓶砸中了他的后脑,他因为惯性踉跄着又往前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重重跪倒在了地上,怀里的花束也摔出了很远。
他下意识地想再爬起来,人们都没想到那个花瓶真的就这样打中他,生怕他会爬起来做出什么伤人的事情,但他只是慢慢地往摔落在地上的花束爬去。
看他好像没有反击的意思,有人便上前几步朝他喊道:“陈泊秋!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杀死林少将的刽子手,是林上将和凌澜博士的仇人,他们不可能会要你的花!你再追过去,下场只会更难看!”
陈泊秋似乎没听见,他一直在往前膝行,手在地上笨拙地胡乱摸索,但是没有再摸到他的花,他什么都看不到,根本就找不到了。
他对身边人的辱骂和恐吓置若罔闻,像个被父母遗弃在野外的孩子,茫然失措地僵在原地。
过了很久,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喉咙里含着瘀血,含糊不清地道:“您好……?”
“有……两束花……”
“可以帮我……送……吗?”
“谢谢……”
他在人来人往中,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很多遍,只要有脚步声靠近,他就不厌其烦地恳求,可是没有人听清楚,也没有人愿意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想送一束花。
但是他的花已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枯萎了。
第28章 奔赴
邢越赶到港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陈泊秋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低垂着眼睫发呆,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的皮肤在刺眼的阳光下白得透明,邢越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他们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
邢越找到了人,本来松了口气,看到他的样子却又难过起来。
陈泊秋微微偏过脑袋,好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就慢慢地把身体朝另一边挪。他手里攥着个平安符,是他用小柠檬的襁褓缝的。襁褓上的血迹太多没办法彻底洗净,他就拆了一点布料,把被血迹浸透后变得又皱又脆的销毁证明折了几折缝在里面。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很细致绵密,他缝好后就一直贴身带着,小小的一个,握在手心里却是暖的。
“是我,博士。”邢越连忙说。
陈泊秋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含糊地问:“你去......哪里?”
他的声音把邢越吓了一跳,他知道陈泊秋肺不好,常年咳嗽也伤了嗓子,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很哑,有时候会说得不太清楚,他听久了也习惯了。但是现在,他好像是刚从一场大火里逃出来,嗓子被滚烫的烟尘和火星灼伤了,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博士我没听清......您嗓子怎么了?”邢越担忧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陈泊秋摇了摇头,又道:“你、去哪里?”
邢越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语塞,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陈泊秋就接着说:“早点、回家,外面......冷。”
“我......”邢越开口就哽了一下,“我来找您的,我打个文件回来您就不在了,有点怕是出了什么事。”
陈泊秋眼底涣散,显得他的申请更加空洞茫然,他不知道是不太明白邢越的意思,还是不懂得怎么回应,漆黑濡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一句:“我要去......燃灰大陆。”
邢越大惊:“怎么还要回去?上校让您回去吗?”
陈泊秋反应慢,邢越着急起来:“我知道您怕他担心,不想让他知道您的状况,可是那里太危险,不能去呀。”
邢越说话连发珠炮似的,陈泊秋听得费劲,额角沁出薄汗,好一会儿才勉强道:“不是他.....我要、去。”
他说得有些急,疼得发紧的喉咙一呛就咳嗽起来,他已经咳得伤了肺,每一下都像在撕扯里面的血肉,单薄的脊背像要在剧烈的咳嗽中断裂开来,邢越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喘不过来气,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于应付自己这样的情况,能够在极其短暂的缝隙间竭力吸入微薄的空气,虽然急促而艰难,但却能一点一点地缓过来。
他咳得灰白的脸颊都泛起异样的潮红,却只是微微蹙着眉心,连痛苦都是寡淡模糊的。只是安静下来之后,声音更加低弱得几不可闻:“我想去找些.....植物。”
“什么植物?”邢越怔了一下,“是疫苗的事情?”
陈泊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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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的血样检测出了大量非常规的细胞组合键,基本可以确定是辐射伤害产生的变异键,它被暂时命名为“惰性吞噬键”,是秀秀无法长大也不会生病的主要原因。惰性吞噬键的工作机制有点像传统的灭活疫苗,灭活疫苗是先培养病毒,再将其灭活,直至疫苗成份只剩下抗原。惰性吞噬键会先将不属于它自身的细胞、细菌、病毒等都一一吞噬,让它们失去自己本来的特性,这是“吞噬”行为,吞噬完成的惰性吞噬键具有极强的稳定性和排他性。之所以说“惰性”,是因为它不具有明显的指向性和攻击性,甚至在完成吞噬前,并不具备足够的稳定性,很可能被更加强大的细胞或病毒吞噬,也可能被某种外力因素破坏。秀秀得的这种病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一种“运气”。
这也就是说,如果有那么一种或多种介质,能够对发育期的惰性吞噬键形成高度保护,又能靶向引导它吞噬病毒,那么普适疫苗或许就有了雏形。但这样的介质并不好找,它自身首先就要拥有普遍适应性和稳定性。相对来说,植物的个体差异比动物要小,稳定性也很高,所以几百年来还没有发生过植物变异,陈泊秋就想把植物作为切入点,动物方面的研究交给邢越处理,可以寻求四季沧海的帮助,提供一定量的实验体,尝试着从中提取到合适的介质。
说起这个事情,邢越就觉得心里很难受。博士病得厉害,东西不吃觉也不睡,写了好几页满满当当的报告,按照谷院长的要求不断细化、丰富,增加了一大堆可有可无的图表和模型,谷院长最终却仍旧以他精神状态不稳定为由,对报告的可靠性和真实性存疑,另安排了团队去跟进后续,不让他牵头,不给他提供任何资源或援助,甚至在报告上把他的名字都抹去了。
邢越气不过,又没什么能力跟谷云峰这样的人抗争,最后一次送了报告回来,在感控中心的走廊里拨了女朋友的通讯然后就开始跟她哭,女朋友安慰了没几句,又去忙自己的事了,他哭得更伤心。
后来他听到一个有些蹒跚的脚步声在靠近他,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身上的衣料都能感觉到手心是冷的。
邢越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就看到陈泊秋苍白宁静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和。
邢越抹着眼泪站起来,吸了吸鼻子:“博士,您怎么出来了呀?”
“听到你哭,”陈泊秋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怎么了?”
邢越哽咽着又倒了一遍苦水,陈泊秋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愤懑或是委屈的样子,倒是浮现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像是不太明白邢越怎么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哭得这么伤心。
“辛苦你了……下次,我去。”陈泊秋猜想邢越可能隐瞒了一些别人对他的刁难,仔细斟酌思考着,说出来这么一句。
其实陈泊秋本来就是要自己去的,但是他伤没养好,行动不太方便,有时候腿脚会忽然使不上力摔倒,在办公室里甚至需要借助轮椅来行动,邢越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邢越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道:“不是,我不辛苦的……我就是觉得,他们总欺负您……我没什么能力,也帮不了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