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我说杀了他就能杀了他!”陆宗停红着眼睛吼道,“我再说一遍,让开!”
温艽艽眼看着许慎就要拦不住陆宗停,只能咬着牙卯足全力冲上去对着陆宗停的后颈来了一记重重的肘击,以她的能力对付陆宗停的身板,敲晕过去是不可能,但至少能敲得他眼前黑上那么几秒。
陆宗停闷哼一声,踉跄地撑住许慎身侧的门板,仍旧固执地去摸门锁。
温艽艽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陆宗停,你别把我的抢救室搞得鸡飞狗跳的!这里面躺着的可是你老婆!他情况才刚刚稳定下来一点,你就在这里发疯说什么杀雷明。你杀他你爽了,到时候海角弄得一团乱,你陆上校跑得掉?谁照顾你老婆?别他吗再指望我,老娘不干了!”
陆宗停喘息得像杀戮中的野兽,血糊糊的手随着温艽艽的话僵在半路,身体也僵硬了半晌,然后忽然像哪里的骨头被人敲断了一般,猝然跪坐在地,抬手捂住了脸。
温艽艽吼得眼冒金星,半天喘不匀气,对着许慎关切的目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许慎便在陆宗停面前蹲下,拍拍他的肩膀,却是有口难言。
“你们出去吧,”陆宗停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和精血一般,再无刚才狂暴疯狂的模样,依旧捂着脸,声音暗哑不堪,“我想单独跟他待会儿。”
“行,”温艽艽也筋疲力尽了,“我先处理下你的手,万一陈博士醒了,你总不能血呼啦咋地吓唬他吧。”
“我自己处理,不用你管,”陆宗停闷哑地说着,声音里已经有着克制不住的哽咽,“你们出去。”
温艽艽和许慎许久都没再出声,陆宗停等了半天却也没听到他们出去的动静,反而在小声交流了半天不知道什么事情之后,又开始蹑手蹑脚地靠近自己。
温艽艽的手指已经碰到了他的伤手,他暴躁地躲开:“我求你们了出去吧!这点伤我自己能处理!!”
他声嘶力竭地吼完,却发现自己面前的人不是温艽艽和许慎,而是……
陈泊秋。
第51章 成品
视线里的人苍白模糊,像雨夜里被人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破旧人偶,浑身湿透,沾染着血迹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跟他整个人一样,怔忡呆滞地僵在那里。
陆宗停不明白几十分钟前还病得意识模糊的人怎么就忽然站在自己面前,他想站起来,想说话,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
他喘息得像头试图从陷阱里挣脱的野兽,身体却仍旧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甚至陷进了流沙里,一切都是徒劳,只能让人在无用的挣扎中渐趋崩溃。
可是他长大了嘴,喉咙却仿佛被人扼住,只有浑浊毒辣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气管,而他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就好像突然之间,他只剩下一具无用的躯壳,只有离体的魂魄还在挣扎。眼前忽然掠过光怪陆离的色块,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他艰难地将自己游离涣散的视线聚焦,却发现他看不到陈泊秋了,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群又一群人,无一例外地面色青黑,身形干瘦如骷髅,看不清五官,阴沉怨毒的气息却宛若天灾来临时的黑云灰雾、海啸山崩,铺天盖地地倾轧而落,无人幸免,无处可逃。
“老陆,你清醒一点,不要再胡闹了!”
“你这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似乎听到了许慎和温艽艽的声音,也察觉到自己难以动弹的原因之一是被他们架住了胳膊,可他就算反应过来,也依旧无法挣脱这无间炼狱一般的梦魇。
他没办法开口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让陈泊秋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为什么要放这样多的人进抢救室——甚至无法扭过头去看他们一眼。
“杀了他!杀了他!”密不透风僵如干尸的人群忽然开始躁动起来,声嘶力竭地呐喊,陆宗停仍旧看不清每个人的模样,但可以看到他们大开大合,完全超出人类大小的嘴——就好像恨不得用这张嘴将“他”撕咬成碎片。
“他”是谁呢?
陆宗停的心脏随着这个问题的抛出而失重一般坠入深渊,他想起了那个刚刚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人,可当他试图再次寻找他的时候,却有人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听觉和嗅觉被无限放大。
那群“人”在无休无止的呐喊中像是在对着“他”拳打脚踢,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刺鼻,却没有听到那个人的一声痛呼。
陆宗停头皮发麻浑身僵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只遮着他眼睛的手缓缓移开,他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陈泊秋蜷缩在自己身下的血泊里,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着,可因为虐打而变得扭曲的双手始终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抱着怀里一团模糊的血肉。
相比起还在轻微挣动着的陈泊秋,陆宗停看起来更像一个还未瞑目的死人。
“还没死啊陈泊秋?你命可真硬。”
陆宗停已经分辨不出这个声音出自于谁,他吃力地转动眼珠循声望去时,只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还有持枪之人如同毒蛇一般抻动着的细长脖子。
持枪的人扣下扳机,子弹脱膛而出,对准的是陈泊秋已然鲜血淋漓的脖颈。
顷刻之间,那箍着他一辈子的脖环被强力热武器摧毁,他颈间的血肉和骨骼随之被撕扯得粉碎,溅得陆宗停眼里的世界都一片血红。
—
“不要!!”陆宗停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声,正在给他手上的伤口做包扎收尾工作的温艽艽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活结给打死了。
“你、你没事吧?”温艽艽迅速把绷带结打好,想要拿起旁边的热水时,却看到陆宗停剧烈喘息着,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用看怪物或者是敌人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许慎觉得陆宗停的样子就像一头随时要扑上去攻击人的失智野兽,匆忙把温艽艽手里的水取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沉声道:“老陆,冷静点。做噩梦了是不是?”
“陈泊秋呢?”陆宗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你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刚刚你已经因为急火攻心失去意识了。我和艽艽对变种人的身体机制并不够熟悉,不知道你这样下去会……”
陆宗停嘶吼着打断他:“我问你陈泊秋呢!!”
许慎依旧将温艽艽护着,下巴朝旁边抬了抬,语气始终保持得平缓温和:“他就在你旁边的隔间休息,你再这么折腾,真的会把他吵醒的。”
陆宗停粗喘着听完许慎的话,虽然不再大声吼叫,但看起来也并没有冷静多少,他像是根本没搞清楚自己现在是躺在床上的,四肢一顿乱扑,整个人就狼狈地摔在地上,也不知疼,立马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拽旁边隔间的帘子。
陈泊秋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被氧气面罩遮了大半的脸依旧是泛着灰的苍白,眉眼笼罩着湿润的雾气,看起来模糊寡淡又宁静平和,就像雨雾中朦胧的远山。
陆宗停含糊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猛地往床边扑去,看似要撞上,却在最后一刻将所有的动作变得克制温和,只是撑着床沿,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栗着,轻轻抚上他颈间的脖环,随后他极其用力地深呼吸着,压住喉间隐约的哽咽之意,手艰难地挪到一边,缓缓拨开他濡湿的额发。
因为心肺功能太差,陈泊秋身后垫着几个软枕,是半躺在床上的姿势,原本偏小的肚子就十分清晰地凸了出来,在轻软的薄被上撑起了一团圆隆,不算很大。
陆宗停艰难地吞咽着喉间的血腥气,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试探着触碰那团奶白色的小山包,只觉得隔着被子也能探出来底下的温热,完全不同于陈泊秋脸上冰冷濡湿的触感。
他忍耐着情绪剧烈波动后带来的眩晕,撑着身体回过头,嘶哑地开口:“抱歉。”
许慎松了口气,上前扶着他:“好点没?刚刚怎么回事?”
陆宗停显然还没完全缓过来,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说话急促含糊:“旁边说。”
—
大半杯热水下肚,陆宗停才能确定那些鲜血淋漓怪异荒诞的场景是自己的噩梦,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脏猛地回落,让他一阵反胃恶心。
温艽艽反应很快地取了痰盂来在他身下接着,陆宗停面色青白地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喝了两口水就拼命忍着把气喘匀了,有气无力地道:“没事了。”
温艽艽把水杯再次倒满递过去:“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噩梦反应这么激烈?”
陆宗停张了张嘴,才喝过水的嘴唇却依旧干裂僵硬。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描述那个梦境,只是没头没脑似的对着温艽艽道:“艽艽,你会不会觉得我做错了?我会不会低估了海角里的人对他的成见和积怨?”
温艽艽愣了几秒才道:“你是说刚刚和我手底下人说的那些话?”
陆宗停不置可否,自言自语一般继续道:“白舰军可以给我时间,其他人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