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那个密码箱在摁数字和密码正确的时候,反馈音都与多维仪类似。
邢越这才对那串数字有了兴趣,没几下就查出来那是陆上校的公用电码,不算是机密,他们这种职级,通常电码都是分公私两号。
通讯被接通了,另一端那人的声音嘶哑不堪,混杂着凌乱的喘息和淅淅沥沥的雨声:“喂?”
邢越一时分辨不出来这个声音,愣住了没敢答应。
那人焦急地喊道:“喂?我是陆宗停,是你吗泊秋?你在哪里?!”
邢越这才被他一嗓子吼回魂,却不知为何,眼前忽然又浮现出陈泊秋把密码箱当成多维仪给陆宗停“打电话”的画面,鼻子一酸喉咙一哽,开口便是哭腔:“上校,我是邢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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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原本想着,见到陈泊秋之后,一定要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最好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不要再让他有机会跑掉了。
可真正见到陈泊秋,看到他屈膝护着小腹,伤痕斑驳的手颤颤巍巍地捧着粥碗,慢慢地舀着粥往自己口中送,时不时被雷雨声弄得草木皆兵的模样,得邢越低声安抚才知道往下咽东西,他身体一下就僵住了。
他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要变回北地猎犬的样子,才能不让他再受惊,好好地把那碗粥喝完。
邢越却没想这些,他看见陆宗停就激动得不停挥手:“上校!这边!”
陈泊秋浑身一颤,本就无力的手腕拿不住东西,粥还勉强托着,勺子已经掉了下去,他手足无措地把粥碗放下,艰难地去找掉了的勺子。
陆宗停见已经无法掩饰,看到陈泊秋又被自己吓到的样子心如刀绞,快走几步上前去,却也只是嘶哑地唤了他一声泊秋。
陈泊秋握着脏兮兮的勺子,整个人怔忡迟钝,连视线在他身上聚焦都有些费劲,但口中已经嘶哑地道:“上校……我是、陈泊秋。”
陆宗停摇了摇头,微哽着用笨拙而温柔的语气唤他:“泊秋。”
陈泊秋浑浊的瞳孔里一片茫然,半晌后才喃喃地道:“陈泊秋……”
“泊秋,”陆宗停知道现在跟他讲不明白,先哄他吃饭才是要紧,便继续固执地这么喊他,“你先吃饭。”
他们不过才说了几句话,陈泊秋就在寒冷的雨夜里硬生生地冒出满额薄汗,他紧紧捏着勺子,半天也没有去舀粥吃,而是在想着怎么跟陆宗停解释这碗粥。
“我、我换的,粥,”陈泊秋断断续续地说,“它……不能饿。”
怕是有外人在,陈泊秋不敢明着提小萝卜,屈膝护腹的姿势,大约也是怕被人看出端倪。
“好,饿了就吃饭,这很正常。”陆宗停顺着他的话道。
邢越却忍不住低声问刚赶过来的黄老伯:“什么叫换的粥?”
黄老伯挠挠头,声音也很小:“博士不让我告诉你。”
“啧!”邢越把他拽到一边,“不告诉我,我以后不教黄小豆写作业了。”
“哎呀,”黄老伯抓耳挠腮纠结半天,在邢越的凝视下才勉强开口,“你知道的,陈博士很早以前就经常来处理站捡废品,通常都是一些还能再利用的医疗废弃品和残次品。黄小豆几年前还小的时候,身体娇弱,总是感冒发烧,咳嗽不止,我又买不起药,都是陈博士把捡回去的药品改良重制了送给我们。他什么都不要,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他,后来是有一次他看到我在熬粥,就问我可不可以分一点给他。那之后他就经常带着药和补品来我这里换粥喝。”
说到这里,黄老伯看着陈泊秋,满眼心疼:“你说哪里有这种亏本买卖,他吃得又少,还没黄小豆的一半多。”
邢越蹙眉道:“他拿给你们的都是什么药呀?”
“都是儿童常用的药,他说药性温和,我也能用,”黄老伯想了想,又补充,“哦,还有止咳糖浆之类的,他还特意叮嘱这个不能多喝。后来又给我拿过来一些补品。”
邢越让黄老伯具体说了几个药的名字,他越听越心酸,叹了口气道:“那不是废品改造的,都是新开的好药。”
黄老伯愣了一下:“怎么会?他说是改造的呀?新药的话我怎么敢拿,那很珍贵稀有的,我受不起的。”
“就是怕你不拿呀,”邢越苦笑,“你说的那些药,都是我去帮他开的,我那时候还纳闷呢,那么费劲弄这些药做什么。”
“啊?”黄老伯傻眼了,“那……那他捡那些废品回去做什么?”
“可能他自己用吧。”邢越低喃着道。
黄老伯刚想说什么,却又见一个人行色匆匆地从自己身边跑过去,便纳闷着道:“今天咋这么热闹?”
“这是沈栋军官,最近都在传他要晋升为黑舰总长了,”邢越说,“你也该买点报纸,听听广播。不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哪有心思弄这些,没意思。黄小豆还不够我操心的吗?”黄老伯摆摆手。
邢越想了想,黄老伯要是消息没有那么闭塞,外面什么风声鹤唳都一清二楚,怕是也不会对陈泊秋心存善意了。
“你这样也好。”邢越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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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猎犬听力一流,纵使邢越和黄老伯已经躲到一边,陆宗停还是把他们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邢越说的那句“他自己用”对他来说就像一记当头棒喝。
他们第一次因为分离酚起争执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给陈泊秋解释的机会,一口咬定了他就是在浪费珍稀药物,后来他不敢挪用行动队配发的分离酚,在他允许之下也只不过用了0.5ml,他一度以为他是吸取了教训才有所节制,却不曾想他从来用的都是自己从处理站捡回去的、改良重制的残次品。
而那次争执,他掐得他喘不上来气。
脖环箍住他的气管,原本就是刑具一样的存在,他再那样掐着他,无异于是想要他的命,可是他甚至没有挣扎。
陆宗停看着陈泊秋颈间的脖环,在他急促的呼吸下似乎又渐渐勒出血丝来,他的眼睛和心脏感觉都被刺痛。
“上校,”沈栋喊了他好几声,“陈博士勺子脏了,给他换一个吧。”
陆宗停恍然回神,看到陈泊秋拿着个脏兮兮的勺子就要去舀粥,连忙按住他的手腕,仓促地道:“泊秋,换一个勺子。”
陈泊秋讷讷地任由他把勺子拿走,新的勺子放进手心里,他半天都没有拢起手指去握紧它。
“只是换个勺子,泊秋,”陆宗停把干燥温暖的棉衣披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道,“你可以吃东西了。”
陈泊秋在他的引导下才渐渐握住勺子,垂下眼睫慢慢舀起粥,他手不稳,送到嘴边时已经洒了大半,但就这么一小勺,他都咽得极为艰难,脖颈上的青筋和血管都肉眼可见地拉扯着,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黄老伯煮的粥虽然不及小米粥那样绵细,但好歹也是常人认知里的流食了,陈泊秋却没能把那一口咽下去,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就混着血呕了出来。
呕吐来得太过急促,他甚至来不及避开陆宗停,吐了才反应过来,他颤栗着在自己身上找纸,却被陆宗停拉进怀里轻轻顺着胸口,他想自己身上太脏,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却听到对方近乎恳求一样的声音:“泊秋,别推开我,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只这一句话,陈泊秋就不再挣扎,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愣愣地任由他抱着,低喃着提醒他自己脏。
“不脏。”陆宗停摇头。
只有抱着陈泊秋,陆宗停才没有那种灵魂游离的恍惚虚脱感,才觉得自己心跳重新变得规律平稳,饶是陈泊秋病得稀里糊涂,离不开对方的那个人也终究还是他陆宗停。
陈泊秋可以用任何方式丢下他就走,最为惨烈的也不过就是死亡,可没有一种方式是他能够忍受的。
他根本离不开他。
第63章 似梦
陆宗停不想放开陈泊秋,但自己情急之下不受控制的一句哀求就让他放弃挣扎一动不动地待在自己怀里,他又觉得很心疼。
“你要是不想被我抱着,就告诉我,”他在他耳边颤声道,“或者推开我,也可以。”
他感觉到陈泊秋轻轻地摇头,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嘶哑模糊的字眼:“不推……抱。”
陆宗停颤抖着将怀抱收得更紧,情绪却跟着失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一直让你受委屈。”
陈泊秋怔忡听着,呼吸乱却轻浅,额间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回应他。
“泊秋,给我机会照顾你好不好?别离开我,”陆宗停感觉到陈泊秋胸口起伏吃力,才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匆忙松开一些,生怕他又受惊出现应激反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没有弄疼你?”
“不疼……不怕,”陈泊秋不明白陆宗停表现出来的慌乱和不知所措从何而来缘何而起,他只是本能地安抚他,又吃力地在自己脑海里拼凑字句,尝试跟他解释一些事情,“上校……不用照顾,我回……破碎荒野,我、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