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陆宗停深深吸了一口气,和江子车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道:“泊秋,我是陆宗停。”
陈泊秋神智是混乱的,却是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烧得泛红,嘴唇却是僵白一片:“我、知道。”
陆宗停松开他的手,用指腹擦拭他湿润的眼角,轻声道:“我要去总舵室,不是去无垣废墟……你也知道吗?”
陈泊秋用力点头,声音里带了几分微弱的哽咽:“你、你相信我,上校,我清醒的,我、呃——”
手臂处忽然一阵刺痛,迅速推入的药液几乎要将陈泊秋细弱的血管撑破,他努力睁大眼睛拼命摇头,瞳孔却迅速地失焦溃散,手上也再没有力气能攥住陆宗停。
陆宗停吻上他的眼睛,感觉到他眼睫的颤抖和湿润,心尖一阵酸涩,微哽着道:“休息一下,我会很快回来,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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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感到总舵室时,里面已经是乌泱泱的一群人,他环视一圈没见到林荣平,便问离他最近的温艽艽:“林叔叔呢?”
“被我逼着喝药休息了,”温艽艽赶紧攥住他胳膊,“赶紧,到许慎他们那边去。”
“抱歉来迟了,”陆宗停平复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喘息,“现在什么情况?”
许慎把监听耳机递给他:“蜉蝣基站捕捉到的来自希望舰的音频波段。”
陆宗停接过来听了两三秒就头皮发麻——求救声,哭喊声,尖叫声,仓皇奔逃的脚步声,物品落地的碎裂声,舰船全速驱动的引擎声交错嘈杂地充斥在耳边,他喊了半天对面也没人回应,就皱着眉头摘下耳机:“什么情况?”
许慎苍白着脸撑着桌沿,哑声道:“从我们目前能获取的信息来看,希望舰本身并没有遭遇什么险情——我是指,遭遇风暴,或者设备故障之类的险情。”
沈栋听他声音哑得厉害而且说话有些混乱,给他递了一杯温水:“他们也不太可能是一路都以这种状态过来,毕竟海上航行时间这么长,这么个闹法人早就耗干了。”
许慎边喝水边闷着咳了两声,瞥见水里混了血丝,就索性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在角落里:“所以是突然发生的……人为变故。”
陆宗停皱眉看着云图上不断靠近的希望舰,又看了看多维仪的时间:“只剩2.9海里了,才八分钟。”
“越来越快了,”许慎轻轻吸了口气,“他们是直冲着恒星舰全速驱动而来,能锁住恒星舰的定位,说明通讯系统应该是正常的,但却没有人和我们联络。”
“现在还能避开他们吗?”沈栋问。
“避不开了,这个速度和距离,”许慎摇了摇头,“本身恒星舰就刚刚脱险,还没有完成全部检修,周边的环境也不知道是否发生变化,贸然改变航道风险太大。目前看来硬着头皮接应是唯一的选择。”
他顿了顿,撑着桌沿哑声道:“这是我的失职,只来得及修复蜉蝣基站,其他的就没能顾得上。”
陆宗停拍了拍许慎的肩膀:“没事,总得接上头才知道是人是鬼,准备接应吧。”
他示意许慎打开环舰广播,下达完各方任务就赶到甲板上。希望舰还在不断加速,几乎是在恒星舰沉锚完成云梯搭好的一瞬间,希望舰就完整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掉?”
沈栋刚想让人拿航海远望镜过来看一眼,就听到旁边的陆宗停沉声道:“人。”
沈栋愣了半秒,看着陆宗停不太确定地道:“......人?”
陆宗停看着希望舰上一个又一个大活人像下饺子一样坠入海里,瞬间就被张牙舞爪的巨浪吞没,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头皮发麻地道:“嗯,人。都是人。”
随着希望舰距离越来越近,陆宗停再次听到了自己在总舵室监听耳机里听到的那些声音,也能够看清他们脸上惊恐绝望的神情。
船上的人显然也发现了恒星舰,他们争先恐后地冲到护栏前,挥舞着伤痕累累的四肢,整张脸都被挤得青紫,两眼赤红眼球凸起,近乎面目狰狞地求救。
“恒星舰!那是恒星舰!”
“我看到恒星舰了,救命!救命!”
“救救我们!岩桑海角要杀了我们!”
沈栋轻轻吸了口凉气:“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多的人在拥挤和推搡中坠海,陆宗停摇了摇头,后退两步转身对甲板上待命的军官和船员们道:“三队上驱逐舰逼停希望舰,六队上护卫舰保护恒星舰。云梯下八道,准备接人,白舰做好登船人员感染筛查。”
他按着胳膊喘了口气,哑声道:“沈栋,跟我去守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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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舰被逼停之后,船上依旧一片混乱,没有任何人能冷静下来做正常交涉,所有人仿佛都只剩下求生这一个念头,起初还能勉强按秩序上云梯,不多时便又开始推搡争抢,甚至有身强体壮的男人用力到脸庞扭曲,要将一个瘦弱的姑娘挤下去。
陆宗停单手撑着护栏,正想翻出去救人,伤口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他眼前一黑,胸腔里腥甜翻涌,意识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被沈栋叫了好几声才勉强缓过来一些,但眼前仍旧昏花重影不断,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吐血了,”沈栋担心地道,“内伤好像更严重了。”
“嗯,”陆宗停喉咙灼烧着疼,呼吸也困难,说不出太多的话,只能言简意赅地道,“沈栋,救人,云梯上。”
沈栋闻言便回头朝云梯上看去,只见那个姑娘大半个身子已经挂在云梯外,眼看着就要坠海,便匆匆扶着陆宗停靠在一边,系上安全绳翻身跃出,将人接住带回甲板上。
陆宗停缓过来一口气,看着云梯上还是一片混乱,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从武装带上卸下枪支,朝天鸣枪三发之后,火冒三丈地道:“不是岩桑海角精心培养的人才团队吗,就这点出息!谁再乱动就把云梯撤了,都别上船!”
云梯上的喧闹和争抢都随之消停下来一些,陆宗停喉咙眼里血腥气直冒,他费劲地吞咽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胸口太疼了,他好像又感觉不到手上伤口的疼痛,甚至刚刚开枪好像用的都是受伤的手。
如果是之前,他只会觉得是自己头昏脑涨,记忆出了差错,但眼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谷云峰的疯言疯语,还有自己从舱室离开时陈泊秋的反应,还有他那句“你的伤有问题”。
他胳膊上的伤由来已久,但从未让陈泊秋仔细查看过,他忽然说伤有问题,原先以为他只是因为在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受了谷云峰的刺激,稀里糊涂地和林止聿去无垣废墟之前的场景混淆到一起,但现在陆宗停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伤口不太对劲。
江子车说,临近产期的荒原灰狼会变得高度敏感,能察觉到身边许多东西细枝末节的变化,以至于进入一种草木皆兵惊弓之鸟的状态。陈泊秋是因为这个原因察觉到了什么吗?
陆宗停正想要联系江子车,江子车却先给他发来了196号植株的各项材料,他打起精神仔细翻了几页,脑子里便有一记灵光闪过,迅速去翻自己武装带上最为隐蔽的一个战术口袋。
那里面放着两枚培养胶囊,一枚装的是不久前他清理海洋异种时抓到的小海鱼,另一枚装的则是燃灰大陆的秀秀在临走前送给他的小花,这还是陈泊秋采回来的,秀秀给它取名叫雪夜停泊。
陆宗停把胶囊里的小花和多维仪里的资料图片再三对比——或许根本不需要对比,这朵小花的模样实在太过独特,陆宗停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长这样的花,所以就算他是个纯外行,凭肉眼也能确定被谷云峰毁了个遍的196号植株就是秀秀送他的雪夜停泊。
陆宗停还来不及高兴,就被一个突然摔倒在自己面前的人吓了一跳,连忙把胶囊收好过去搀扶。
这人也是鼻青脸肿的,又冷又怕,整个人瑟瑟发抖,被陆宗停碰到的第一反应是失声求饶,声嘶力竭地求他不要杀自己。
陆宗停瞥到他胸前的名牌上有生命科学系的字样,便安抚道:“冷静点,这里没人要杀你。”
那人剧烈地喘息着,苍白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宗停:“你是陆宗停上校吗?”
陆宗停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而且很奇怪,没有正面回答:“你找他?”
“没、没有。”那人哆嗦着摇头。
“我看你专业是生命科学,”陆宗停拿出小海鱼的培养胶囊递给他看,“方便问一下这是什么鱼吗?”
“.......不知道。”那人嘶哑地回答着,颤抖地低下头,目光甚至都没有在小海鱼身上聚焦。
陆宗停蹙了蹙眉,神色微凛。
要么岩桑海角培养人才团队时完全忽视了职业道德,要么这个人生命科学专家的身份就是伪造的。否则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无法理解一个生命科学学者在面对健康珍稀物种时是这样的反应。
“别问了。”忽然有人在一旁轻轻开口,陆宗停抬头看去,正是沈栋救上来的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