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校那根烟抽到了头,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他一个在战场上待了十年的人,他居然在紧张。
天色暗下去那一刻,临时搭建的医院灯火也变得温暖而明媚。这是战地医院一天当中最清闲的时候,没有伤员进出,里面的医生也能得到短暂的休息。
赫琮山碾灭了烟头。
他当时问了张载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beta都会喜欢omega吗?”
张载当时停顿了很久,对他的长官说:“是的,长官,他们倾向于选择更柔软的配偶。”
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做争论,因为不远处营地的爆炸将半边天烧得通红,尖叫声近在咫尺。赫琮山似乎要说什么,回头望了望夜色掩映中宁静的医院,又遥遥望向炮火的起点。
他很快做了决定,大步走向自己的战场。
……
张载忽然很想问赫琮山当时想说什么,他乍然开口,alpha军官指尖烟蒂再次燃到头。他神情有一点儿温柔,也很残忍,视线落在虚空中不知什么地方:“你未必是对的。”
张载一愣。
“我当时想说,你未必是对的。我会去问问,然后告诉你。”
“太迟了。”赫琮山低低笑了,“我当时应该……”
应该什么?
张载没有等到接下来的话,黑暗中孤坐的alpha军官像一座沉默的雕像。桌上放着那几张白纸黑字的信息素检验报告,他面对它们,它们面对他,彼此寂然无声。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稳定了,一年前他会去向beta医生搭讪,现在他不会。他可能会变成一个废人,或者一个疯子,又或者一个变态。
谁知道呢。
张载猜想那名beta青年并不知道alpha和beta结合意味着什么,也许他和从前相亲的许多次一样,认为不过是一时之乐:想要,所以得到,不顾后果。他身边有许许多多的alpha和omega,彼此保持暧昧而若即若离的关系。在他们再次相遇的第一天,这些信息就沉寂在他长官幽深的眼瞳中。
他并未把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中,因此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因为不在意,所以不需要去了解,只贪图一时享乐,随时打算抽身而出。
而赫琮山——他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他将无法受到信息素的安抚,他需要大量重复给予的安全感,需要无止尽的性和爱来填满浑浊之臆想、心中欲望之沟壑。如果beta无法给予他,他会从多疑之乡伸手,让对方前半生努力毁于一旦,将对方拖进无间地狱。
黎明的第一缕薄雾从远方山黛处升起,alpha军官的下颔突然紧紧咬了下,他齿关节咬合的力道太大,张载疑心自己听见兽类进食时“咯吱”的声响。
“我会拒绝他。”
赫琮山慢条斯理将烟蒂碾灭在缸体中,高等级alpha暴虐的信息素一瞬间挤占空气,挣脱出他冷漠绅士的皮囊:“到无法拒绝那一刻为止。”
第15章
从值班室狭窄的床板上往外看,夜空中挂着数颗明亮的星星。
瞿清雨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自己的值班床上,还是很在意那句“老婆”。医院走廊上有来来往往的护士推着医用推车路过,滚轮“骨碌碌”压过平滑的地板。
白天见过的omega护士窸窸窣窣从门缝外探出半个头:“瞿医生,你睡了吗?”
瞿清雨从床上坐起身,也配合地压低声音:“没有,出了什么事吗?
omega护士刚毕业,还是个小姑娘。她害羞扯了扯衣角,不好意思地说:“我的alpha,您上次见过他吗?一名工程师,他的易感期就在这两天啦,我要请假回家陪他。我在护士长那儿拿了假条,您明天会有一个新的接班护士。我怕您不知道,走之前跟您说一声。”
瞿清雨问她:“alpha的易感期是什么样的?”
教科书上给他的东西有限,是客观而冰冷的陈述词。问出口他才觉得不妥,他是beta,问alpha的易感期未免奇怪。
好在omega护士没有意识到,脸颊红了红,小声:“会变得很粘人……很过分。”
她和瞿清雨沉默地对视,仿佛终于意识到这回答太抽象。而瞿医生问话的口吻像在考她教科书上的名词解释,这让她坐立难安,她憋了憋,憋出一句话:“总之……易感期的alpha需要爱人的陪伴!”
瞿清雨:“……你回去吧。”
omega护士如蒙大赦地转头准备开溜,走到一半脚尖在门口打了个转,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回头说:“大家都说易感期的alpha很可怕,其实也没有啦。如果您喜欢的人是alpha,易感期二十四小时跟他在一起就好啦!他不会伤害你的。”
小姑娘活泼开朗,马尾辫在后颈一荡一荡。她蹦蹦跳跳地从楼梯上下去,一溜烟跑走了。没多久瞿清雨在值班室的窗口再次见到她,高大沉默的alpha接过她的手中的卡通水杯,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流水月光流过他们身上。
瞿清雨关上了窗。
他突然有点想跟赫琮山说话,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他知道alpha的易感期很磨人,很难受。他心想赫琮山需要一个omega吗?他会亲对方吗?可他也没有亲自己,明明他告诉赫琮山,他亲了自己,就可以带自己回家。
主要还是因为他是beta,而alpha天生就该和omega在一起。
他以前并不会想到这样的事——那些alpha找不找omega度过易感期和他无关。
瞿清雨面无表情把被子从脚拉到了头。
他认为自己被什么虫子攻击了大脑。
-
张载:您不用来,上校清醒了,会去找您。
早查房瞿清雨收到这条消息,他正在给32号床的病人做血压检测,这是一名从战场退役的老兵,也是华西崇的战友。一年前他在和异形的战争中不幸被感染,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华西崇在和对方聊天的间隙提到伊万瓦、白芍和仲秋,瞿清雨猜测是对方受到感染的那场战争,他没准备听这么仔细,但他们多次提到一个陌生的人名,明思夷。
对方应该曾在战场上做过军医。
查完房后华西崇从病房内出来,瞿清雨伸手扶着他,他慢慢地挪动自己那只金属支架的腿,叹了口气。
“庞主任问我你要不要留下来,在北部基地做一名医生。”
华西崇放缓了声音:“留在这里,给军校生们量量血压,监测信息素,生活会变得容易许多。”
“可能吧。”瞿清雨微微笑了,“老师,我不适合。”
“你不想留在这里?”
瞿清雨顿了顿,坦然说:“是。”
华西崇一直看着他。
他很希望和瞿清雨说些什么,他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能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北部军事基地的医生——他想要的,想得到的,是唯一而最难以获得的位置。在来到这里之前,他的总积分一直低于方诺文,这令alpha放松了警惕,让他有了一击得手的机会。
他想要做军医首席,势在必得。
华西崇最初感到难以置信。
他私心里,还是把瞿清雨当omega看的,希望对方安稳、平静地度过一生。但是他又想,万一呢,那个位置至今空置呢。只要他能在马杜克训练营内和所有的alpha一起熬过一整年训练……只要竞争过程不出现任何歧视和不公正现象,他还是可能成功的。
“你……依然那么想?”华西崇劝说,“有时候人不一定要当第一,什么都想要做到最好,没有人可以做到。”
上午刺眼的阳光从医院走廊上照进来,日光明亮而昏晕。瞿清雨伸手遮挡眼睛,他身体单薄,躬起身体时后背一双蝴蝶骨隆起隐约的轮廓。
他是beta中的另类,没有去工厂做一个重复枯燥劳力的工人。他站在华西崇面前时已经拥有了一定自保能力,所以华西崇并不理解他一定要站在行业顶尖的执念。
“是的,老师,我依然那么想。不管是什么,我都想要最好。”
不管是工作,还是alpha,他都要最好、最强那一个。
华西崇并不明白:“你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不需要那么辛苦。”
“还不够,老师。”
瞿清雨移开手,一线金光穿透他深蓝的眼珠,他轻轻地笑了,转头对华西崇说:“如果我没有得到这些,您会和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样,在某个alpha的床上。”
“而我不想那样。”
华西崇再没有劝说的立场。
他第一次见对方是在六年前某个深夜,他闯祸的儿子连夜给他通讯,他踏进卧室的一瞬间,和有一双深蓝眼睛的beta对上视线,对方半跪在床上,手中匕首捅进了alpha的右肩。
beta仰起头看他,面颊白皙,左手沾血。他看起来有种惊心的、动人的脆弱与美丽,他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一位很有名的医生,别担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对不起,是他要脱我的衣服,好了,老先生,帮我把拷在床头的右手解开,顺便帮你的儿子止血……我不会报警的,报警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