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值班医生摊在地上大口喘气:“再加一天啊,别忘了,值班。”
  赫琮山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下次你自己来。
  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抖着手拿出一根烟,刚点燃被瞿清雨捞走了,手指上温热一闪而过,他刚要骂人,往旁边一转脸又闭上了嘴。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支,恨恨咬住了烟嘴。
  瞿清雨深吸了口气,浑身血液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手指在微微颤抖,半天过去将烟递给小州,扶着墙面站了起来。
  “唐医生。”他抹了把脸,沙哑地对值班医生说,“你先下去。”
  小州抱紧了自己,微不可闻地说:“谢……谢。”
  瞿清雨扶着栏杆,他手臂因过于用力而痛胀。他卷起衣袖,甩了甩手,脚下是深不见底万丈深渊。
  他额发遮住了神情:“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我吗?”
  南部军事基地是小州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银白建筑明亮地耸立在中央,四周是荒凉未开发的场地,杂草丛生。冬日刺骨寒风吹过旷野,天空之上是更远的苍穹,毫无遮挡。
  小州讷讷:“不知道。”
  青年beta冲他笑了一下,他单手撑在栏杆上,穿了件贴身的长袖。长袖轮廓经过冷风吹上后脊梁骨,在背后拓印出纤细柔美的弧度。
  比摄影中表现出来的构图人物更加美丽。
  “第一个alpha是领养我的人,他从福利院带走我时四十岁。他对院长说他没有儿子,想要一个beta培养成人。”
  瞿清雨漫不经心地回忆:“在我七岁左右的时候。”
  “他撒了谎,他很喜欢beta男孩,长得漂亮的,腿要长。”
  小州一愣。
  “我当时太小了,用灯砸了他的脑袋。”他的声音低而轻,“是个冬天,出门应该穿鞋。”
  “我在桥洞躲了一个月,觉得不太行。alpha在当地很出名,他对所有人说他从福利院领来的beta小孩跟他闹脾气走丢了,请大家帮他找,大家都很热心。那时候生日愿望是想换双眼睛,或者换张脸。”
  “总有人冻死,桥洞底下的人很多,我又回去了。”
  瞿清雨笑笑:“跟他说对不起,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给他认错。说我太小了,给我点时间。”
  小州光是听听就无法想象了:“你怎么离开……他的?”
  “我在那儿呆了三年,实在拖不了了,发现他家里偶尔会来另一个alpha,他的领导,或者上级,记不清了。”瞿清雨叙述道,“他喜欢我,我被送走了,换得一个升职的机会。”
  “第二个alpha对我很好,他没什么癖好,想等我长大一点,再怎么也要十四五岁。我想读书,我认得字不多,他不允许我出门。”
  “我就爬上了另一个alpha的膝头,没过三个月我就从那儿离开了。再之后我学会自己挑选alpha,不需要好相处,一定要比上一个等级更高。”
  “找到四周地位最高的那个很容易,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我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站了会儿。我那时候被允许去念书,正好上高一,需要他给钱。”
  “他告诉我我站在玉兰花下穿校服的样子很漂亮,像所有人的初恋。”
  小州:“那你后来……”
  “没什么后来。”beta青年回头看他一眼,语气始终很平淡,“后来一步步往上走,实在甩不掉换一个,现在还算体面。中间碰到过一个疯子,差点被真的打断腿。”
  “有风险。”他一言带过,“但我一直很幸运,从来没有真的失去过什么。我很感谢。”
  “有时候会觉得要不然算了,张开腿闭上眼都一样,未来的路还长,我不会一直那么幸运。”
  夜里风大,瞿清雨没什么特别的心理感受,顿了会儿说:“我知道越往上走危险越大,但和你一样的处境受的罪和在我现在站到的地方受到的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不是医生,那我就彻底是共享玩物。”
  他有点冷地跺了跺脚,小州直愣愣地望着他伶仃的锁骨,苍白的手腕,难以想象在刚刚一瞬间对方身体里爆发出的巨大力量。
  他再次朝自己伸出手,淡淡:“这没什么,脱掉的衣服终有一日我会一件件穿回来。”
  从顶楼往下走的路是水泥,两侧没有灯光,凄凄月光晃过眼。神差鬼使,小州问:“上校也是一样?”
  他的问题实在有趣。
  beta医生的影子长长拉在地面,他神态柔和而恶人,语调漫不经心:“这不冲突。”
  “我喜欢他,这和我想做什么没有冲突。你提到的所有alpha,当有一日我们相见,他对我表露欲望,我都会靠近他、利用他。”
  人就该为自己的贪念付出财富、权力、清白声名,甚至生命的相应代价。
  -
  人睡着了。
  凌晨,瞿清雨无声地走在那条清寂长路上,枯叶落遍脚下,沙沙作响。
  周遭黑暗,路灯撑起一片柔和的暖光。
  他一边的胳膊垂在身侧,明天大概率会疼得厉害。他想起小州问他的话,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他蹲下来,开始想象自己是一株生长在天地间的蘑菇,湿润厚重的泥土掩着根,头顶有伞盖遮挡一切风雨。
  军官大楼挺立夜色中。
  瞿清雨突然看见了来人,先一步站起来,将一只手遮在背后。
  “我刚救了人。”他等人走过来,把手挤进赫琮山掌心,在赫琮山耳边说,“这里的alpha医生对我很客气,你和他说了什么?”
  “让他少说话,多做事。”
  赫琮山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
  瞿清雨向他解释,柔和:“不严重,救人,顾不上那么多,长官。”
  赫琮山分辨出他话中真假,这件事从最开始他就交给了张载,不得不再次:“交给张载。”
  上校摸到他胳膊,隐忍地动了下犬齿:“别做这种危险的事。”
  瞿清雨看他,说:“好。”
  对小州说得是真的,能切实握在掌心的仅有能力、权势和地位。
  而爱,爱如朝露瞬息。
  我对此悲观,没有要求,没有希望,只求刹那流光。
  第29章
  半夜瞿清雨无法遏制地觉得冷,他在寒颤中醒来,抱他的人很快察觉到异样,他手脚一阵阵抽筋,眼睑泛着脆弱的粉,不停往对方怀里挤,小声说冷。
  没有灯,太黑了。
  他不想光着,想穿衣服。赫琮山一抱他他却惊弓之鸟一般说“对不起”,把自己抱紧不肯穿衣服,下一秒仿佛知道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平复一会儿,又开始发抖。
  赫琮山心沉下去。
  他完全不能离开一秒,刚有离开的意图怀中人就会开始发抖,他浑身抖得厉害。赫琮山不得不将他整个身体伸展开,手臂穿过他腋下的瞬间他就紧紧缠上来,呢喃着说冷。
  他混乱地说“你抱我”,又说“亲一亲我”,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赫琮山不断抱他,亲他,他仍然觉得不够。他清醒了片刻,浑身湿淋淋像从水里捞出来,怔怔地,尽量轻松地说:“我做了噩梦,长官。你要是嫌我烦……帮我拿更多的被子,谢谢。长官,打扰你睡觉了。”
  他深蓝眼睛里淋过水,嘴里这么说,看起来却想要被抱。
  赫琮山展开双臂将他整个裹进怀抱中,亲他濡湿的睫毛,耐心:“做什么噩梦了?”
  瞿清雨在他怀里往下滑,把头放在他胸口:“还好,以为他跳下去了。”
  军部有自己独立于上流阶级的管理体系,令行禁止。所有alpha军官受军事法庭管制。赫琮山多年远离政权中心,对现在的执政现状并不了解。他要面对的是一波波的虫巢,还有深居地下、不断扩大地盘的虫母。
  军部的人只用做一件事——听从命令,指哪儿打哪儿。
  执政官已经是记忆中非常遥远的事,赫琮山压着他的后背,眼底晦暗难明。
  -
  “你说谁要来?”加莎瞪着眼睛,“哪个高官?”
  “执政官的义子,索弗。”霍持揉了揉太阳穴,“野战训练要推迟,他要在这里视察,向执政官报告训练进度。”
  佘歇往压缩饼干上抹果酱,优雅发言:“……他懂什么,肚子里装大便的小宝贝,懂什么是射程什么是命中率吗?”
  霍持咳嗽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
  加莎冷冷:“执政官的义子没有十个八个也有七个,对基地更是放任不管多年,他怎么有脸顶着执政官的名头出来视察。”
  “没办法。”霍持无奈地说,“下一任军医首席在这儿,他带了他的弟弟索西亚,想培养感情,为自己登上执政官的位置添一把火。”
  “你说那个叫方诺文的小子?”佘歇皱了皱眉,“内定了?”
  “十有八九。”
  霍持相对沉稳:“他舅父在医疗机构深耕多年,方家为这件事准备充分,要不是十名投票人姓名尚未确定,黄金和星币早送上了门。政权和军权这么多年都不融合,你们多少也要为自己退伍后的生活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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