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方家在制药一行上没有对手,我看过你的诊所记录,你辅修过生物医药。”
  方诺文神情不自然:“有没有兴趣干别的。”
  对beta来说,制药这类工作更适合他们。
  瞿清雨没有对他的提议产生兴趣:“现在没有,以后再说。”
  “整个军区基地在传赫琮山的omega,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另一只在你手里?”
  方诺文胜券在握:“想必不在。”
  瞿清雨停下。
  两个月没有听到对方的消息,以至于传到耳边的字眼像做梦。
  他稍侧了侧头,索然无味:“你向我伸出橄榄枝,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你的信息素也会因没有omega而紊乱?”
  方诺文家中有人豢养年轻貌美的beta,他的长辈会和omega度过易感期,这没什么冲突,他从心底不觉得这有什么。
  方诺文无所谓地说:“找个omega度过易感期,你情我愿,结束后一拍两散。”
  瞿清雨了了一笑:“是吗?”
  他脚尖微微上前一步,姿态若即若离。在织网一般落下的细长眸光中,方诺文无法拔出自己的脚,他听见对方笑出声来,说:“那么,你默认我可以和其他任何一个alpha发展肉体关系……你对一段关系的认知是这样?”
  ……
  “心理问题嘛,在战场上是无法避免的,大家把它当作正常的情绪处理就好了。”
  玛格丽仍像只花蝴蝶一样在讲台上转来转去,天气寒冷,她短裙裙摆花苞一样绽开。
  林渝窃窃私语:“我猜玛格丽老师的信息素一定是花香。”
  瞿清雨身边的alpha没忍住反驳:“我记得当年论坛的评选投票,说玛格丽老师的信息素是梨子味。她的信息素等级也很高,位居omega中的前十。”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林渝呆呆“啊”了声。
  私下议论omega的信息素味道不礼貌,alpha闭上嘴,很快转移话题:“最近玛格丽老师这么高兴好像有原因。”
  冬雪盖一层松枝。
  下课时所有大教室里的人刹那安静,霍持从教室门口走进来,他是训练营的总教官,所有人起立:“长官!”
  遮风帘掀开。
  第一排,瞿清雨表情微微停顿。
  徐平敛正给他递笔,动作到一半疑惑地停下。
  霍持侧过身,门外寒风凛然,另一名alpha军官出现在他身后,所有人先一步看见了右侧肩膀上的桀骜银鹰,紧接着霍持让开整个身体,他们看到了那名alpha军官胸口的领章,是从未亲眼见过的图案。
  悄寂无声。
  瞿清雨压在书页上的手颤抖了一秒,他不确定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距离他上一次见对方过去两个月,他扔下了一堆烂摊子,此后也没有联系过。
  他浑身有一千只蚂蚁爬,在对方视线正常扫过来前手脚战栗地避开了。
  霍持开口打破寂静:“下午会有一场挑选兵种的课程,这决定你们想在天上飞、地上跑还是海里游。我的涉猎不多,请来一位军官给你们解释,你们有什么问题开口,或者有想要大胆问问第一军团缺不缺人的——万一呢。”
  瞿清雨没有再抬过头。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alpha军官降低了语速,他说话一向不拖泥带水,非常简略地介绍了不同兵种的行军差异和适用的战争方式。声音渐远渐近,渐近渐远。
  第一排。
  瞿清雨顿时有那么一点儿后悔。
  林渝和他咬耳朵,上课总有那么两个不知死活的同桌要在老师眼皮底下和你说小话。瞿清雨不想引起注意,头一次煎熬到无法坐在凳子上。他坐立难安,不受控地将目光投向那只悬在台面的左手——alpha的手要比他长出一个指关节,无名指上空无一物。
  状态再正常不过。
  瞿清雨低低咳嗽,尽可能放轻了声音。上首的人断句,衔接了上一个话题。
  霍持问:“有什么不清楚?”
  陆陆续续有人开口问问题,新兵的问题五花八门。有人太紧张,在自我介绍前贸贸然询问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没有人嘲笑他,他们都无法讲出一句完整的话,磕磕绊绊,同手同脚。
  瞿清雨后牙压住了舌面。
  他还算轻松,也没什么压力。他肩头一切都卸下了,他告诉自己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他心中仍有隐痛。
  赫琮山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中断对话。他走下高台,伸手将厚重遮风帘严丝合缝带上。
  动作微小,这只是插曲,没有人在意。
  ……
  二十分钟后一切结束,徐平敛说了句什么瞿清雨没听见,他准备回到医院和自己的老师沟通——此后的训练说不上简单和困难,他的时间更自由灵活。他答应了唐陪圆以军区医生的身份去检查那个还在监狱的alpha的身体状况。
  唐陪圆的腺体……
  不是完全没有恢复可能。
  那条伤疤虽然横贯腺体最脆弱的地方,但有部分组织没有完全坏死。
  瞿清雨:“复制细胞,能试试。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要么失败,全部坏死,要么全部复活。”
  唐陪圆一半脸落在阴影中,他倒是笑了:“所有人都建议我保留剩下的组织,只有你敢提这么大胆的建议。”
  “试不试在你。”瞿清雨说。
  唐陪圆不答反问:“你想干什么?”
  暮色四合,这医务室小而窄,沙发和几张病床占据所有空间。
  “复制细胞需要一整年,手术是一整年后的事。”
  瞿清雨将手术知情同意书放在他面前,说:“……从这里离开。”
  唐陪圆没有说话。
  一呼一吸尤为艰难,他一生不是赌徒,没有做过疯狂的决定。
  唐陪圆沉默了太久,一根接一根抽烟,烟灰缸里落满烟头。他闭上了眼睛,伸手去触摸颈后的伤疤,凹凸不平,令人心惊。他对着镜子看过第一次,便不想再看第二次,他明白这条伤疤仍在,他此生便永远在阴影中。他无法面对监狱里的人,监狱里的人无法面对他。
  万分之一破局可能,瞿清雨想做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他在那张知情同意书上签字,用力很大,几乎将纸张划破。
  -
  瞿清雨去见了那名儒雅的alpha,对方坐在铁椅上,靠着椅背。他骨骼瘦削得要从一身皮囊中挣脱出来,宛如行走的骷髅。
  据闻他多次举刀刺向自己的腺体。
  第一次,瞿清雨为对方体检时对方并未说话。
  第二次,他从手术台上下来,身上有消毒水混杂血腥气的味道。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
  alpha的身体状况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营养不良导致体重过轻,再加之贫血——大概没怎么进食。
  第三次,瞿清雨站在铁门外,对方解下手铐时突然有了反应。看得出来,他年轻时相当英俊,据此推断,他的信息素等级不低。他阖了眼,沙哑地问:“你认识圆圆?”
  他又叫出那个名字,难过,又仿佛平静许多:“唐陪圆。”
  瞿清雨摇头。
  alpha便再没有开口。
  -
  日子在冰天雪地中流淌。
  南部军事基地的季节静止,它和外界不共用一套时间法则。训练永远踩在人的极限边缘,日升日落,三百六十个日日夜夜压在所有人脊背。
  他们新增了几门课,又减少几门课,认识了越来越多的虫类,照旧没有休息时间。有人进来,有人淘汰,有人伤残,有人死去。禁区的鲜红禁止符号高挂在铁丝网上,没有人能预料训练会在什么时候终止,他们是否能拿到士兵证。
  实战训练越来越频繁,受伤和流血司空见惯。那些alpha教官不再在影像前盯着他们,疼痛和濒死恐惧能让他们牢记自己犯下的错。
  ——现在很难判断他们进入的地方到底是模拟场地还是真的禁区,这件事不能深想。
  瞿清雨对蜘蛛实在是有阴影。
  大大小小快一百场实战中,他终于不幸碰到一次。蜘蛛喷吐出的毒液异变为绿色,它在巨大的原始林之间爬行,吐丝结网,足肢所过之处爬满小蜘蛛。
  他因此受伤。
  伤口失血过多引发高热,他打完止痛针拖着一条断腿独自回到单人床,昏昏沉沉中没有关阳台的窗。他太累了,筋疲力竭,以至于被换衣服和检查全身时完全没有知觉。
  另六处针孔摄像头被主人回收。
  ——“我喜新厌旧、没有定性、朝三暮四。在我这里没有忠诚和伴侣,只有下一个。”
  “这很没意思,我靠近你是为了军医首席的位置。”
  “我们必须分开。”
  “我现在确实没那么爱你……做炮友……直到你找到自己的omega为止。”
  背过身的、痛不欲生的易感期。
  被欺骗、被留下、被抛弃。
  alpha手指重重碾过他唇瓣,他神情正常,也不算正常,平稳地说:“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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