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瞿清雨靠坐副驾驶,有两秒想笑。
他身上湿了又干,前后视镜中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他的生活还将继续。
跨江大桥近在眼前,车流汇入主路,又走去一条偏僻小道,指示路牌上“福利院”三个儿童字体歪歪扭扭。
正好是清晨,起床时间。
所有小朋友坐在床上打哈欠,眼里冒出泪花。瞿清雨看最近那beta小丫头费老大劲给自己梳头,两根黄毛稀稀疏疏,皱眉梳了半天剩一缕,又梳半天剩两缕,没忍住扯了扯她辫子:“我给你梳。”
“不可以!”
小丫头护着辫子回头严词拒绝,一双小脚丫翘啊翘,脆生生说:“瞿医生,你梳得头太难看啦,一边高一边低,没有我梳得好看。”
瞿清雨屈指弹了她额头一下:“……小丫头。”
“我叫星拉,不叫小丫头。”星拉一本正经地说,“瞿医生,你不要看到每一个小丫头都叫别人小丫头,你怎么能有这么多小丫头呢,我不是你最爱的小丫头吗?你怎么记不住我的名字呢?我叫星——拉!”
她甚至用双手捂在唇边做了扩音器的手势:“星星的——星,拉面的——拉!”
“星拉,不可以这样。”
老院长走过来,严厉地说:“不礼貌。”
瞿清雨说“没事”,星拉躲在他身后抓着他衣角,吐了吐舌头。
老院长哭笑不得,她推了推自己的老花眼镜,说:“来得这么早,一起吃个早饭。”
瞿清雨点点头,她又欣慰又高兴,赶紧去准备。
“你一个人来的吗?上次跟你来的alpha哥哥呢?”
星拉问:“你的衣服怎么湿了,医生?”
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毛巾拿出来,是一条粉红印卡通小熊的毛巾:“给你擦。”
瞿清雨在她面前弯腰半蹲,摸了摸她的头,变得柔和:“谢谢星——拉。”
星拉扭捏地转了转身体。
小朋友眼睛太亮了,黑白分明:“你不高兴吗医生,我把糖果给你吃。”
瞿清雨接过糖果笑了,他笑起来实在好看,星拉想了想,说:“是真的好看呢。”
“……还有假的好看?”
星拉:“因为是另一个alpha哥……叔……”她皱着小眉头,在称呼上纠结一会儿:“他说好看的。”
白昼大概来过,瞿清雨没放在心上:“哦,我知道。”
“去吃早饭。”他说,“星拉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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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座旧教堂的遗址,吊顶形似中世纪城堡。空气清新,早饭完几十名beta小朋友早读,读书声稚嫩。周围树木郁郁葱葱,云朵悠闲。
矿山一时半会儿也难变现,黑市出手容易折价。
瞿清雨走两步算计了一下这地儿能扩几亩,走到半道老院长看着他叹气,关切道:“不顺利?”
瞿清雨顿了顿,说:“还行。”
“还行就是有困难。”老院长将老花眼镜取下来,用围裙擦了擦,“说给我听听,孩子。”
她也是beta,非常美丽的beta。后来有了孩子,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又流产,来教堂祷告,成了一名修女。
周围种了果树,有晚熟苹果的清香。
瞿清雨咳嗽了一声,说:“撞到了腰。”
老院长一眼看穿他,叹了口气说:“你有时候要休息休息,人活在世上不要这么逞强拼命,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压在心底。”
她又说:“你不用担心钱不够,有人以私人名义捐了一大笔……”
前头是坟,瞿清雨唇角拉平,打断:“钱就没有够的时候,越多越好。”
老院长坚持把话说完:“是,一个小朋友生病就没办法,但你也只能做能力范围的事,超出承受极限的都是天意。”
瞿清雨沉默,然后说:“好。”
老院长:“我刚说了什么?”
“什么天意?”
“……”
老院长又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劝什么,就说:“少站多坐,你那腰没事热敷揉揉,等你老了就知道厉害。”
瞿清雨漫不经心:“老了再……”说。
老院长:“咳咳!”
“好。”
又避不开谈的话题:“你年纪也大了,要是能有一个beta女孩一起相互照顾,那我就放心了。”
瞿清雨眼皮跳动。
老院长絮絮叨叨:“差不多年纪的beta女孩,omega也行。找个温柔一点的,安静一点的,不要做和你一样忙的工作……”
“附近那个教书的哲学老师就很好。”老院长说个不停,“人也大方,我见了很满意,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瞿清雨静了片刻,说:“我喜欢的人是alpha。”
“好啊,alpha也……”老院长卡顿。
她真是愣住了。
瞿清雨:“也什么?”
老院长笑了,皱纹堆起来:“也带回来我看看。”
她手掌因干活而变得粗糙,落在人肩膀上的抚摸却依旧温暖干燥:“什么样的alpha?”
瞿清雨眼睫毛往下一落:“开玩笑。”
“你看起来不像开玩笑。”
老院长没有相信,温和地问:“是什么样的alpha?”
“alpha军官。”
瞿清雨想了很久,他声音有一点轻,散在晨曦中:“是个很好的人。”
老院长:“你从不这么评价alpha。”
“是吗。”瞿清雨想到什么,“我对他们的不喜欢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停顿,唇角落下去,憋了很久终于能喘口气一样说:“我不知道,我惹他生气了,很严重。我们不太合适,他要是有omega会好很多。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其实……”
我也不是会把自己的东西让出的人。我抓到手里是我的本事,凭什么让出来。
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长久。
荒地树林间有雾气,他低着头,神情在雾气中茫然。
安静了一会儿,老院长也叹了口气:“孩子,不要总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没有人一个人能解决世界上每件事情。”
瞿清雨用手背遮住眼睛,露出脆弱的眼睑:“我不知道。”
老院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瞿清雨用平淡,又无奈的语气说:“我没有向别人开过口,我一直一个人,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没有人会无条件帮助另一个人,院长,请人帮忙要付出代价。”
他从前想要书、想要钱、想要上学。
所有事都需要付出等额代价。
老院长和蔼地说:“他也一样?我的孩子?他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
瞿清雨突然不明显地顿了一下。
雾气潮湿地扑了他一身。
“我不知道。”瞿清雨安静了一会儿,说,“等我能问出口的那一天,我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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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特恩离开了诊所。
诊所有个打针的alpha睡着了,张嘴,头歪向一边,发出巨大的大呼声。小克用两坨棉花塞住了耳朵,表情麻木地接待买药的病人。
小洲正在给绿箩浇水,瞿清雨接连咳嗽了两声,他担忧地递来退烧药和温水:“你发烧了。”
“我要出门一趟。”
这药吃了要睡觉,瞿清雨没接,往外走的脚步一顿,问:“你胸口怎么样?”
小洲看了一边不耐烦的小克,小声:“一边愈合了,还有一边也在恢复,一两个星期就能好。多亏了小克帮我呢,他总是一边涂药一边骂人……”
说着说着笑起来:“也没有那么疼了。”
“小克的腿怎么跛了。”小洲小心翼翼问,“可以问吗?”
“你问问他,如果他愿意会告诉你。”
瞿清雨卷起衬衣袖子,他衬衣领口有兰花银纹,脖颈修长白皙:“可以问。”
门外停着一辆骚粉的奇形怪状智能车,莱特恩戴了墨镜,一手搭在车窗外。
他确实是下一任执政官的热门人选,不过也可能永远是热门人选。
小洲:“你去哪儿?”
瞿清雨弯腰拿伞,墨蓝衬衣收进细窄腰身。伞纯黑,衬得他手腕白得能看见明晰的蓝紫色血管,他随意地说:“玩玩。”
军医入学时间在四月,两年,或者三年积分累积后,会有职位评定与考核,最后是投票。
瞿清雨需要频繁待在医院。
一两个月,他不常和莱特恩出行,仅有的几次始终保留若有若无疏离感。他清楚如何利用优势,也清楚如何让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是优秀的猎人,围猎场之下没有漏网之鱼。
他根本也不在乎莱特恩如何。
没有爱,不会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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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酒、性、宝石、稀有矿场、行星,堆起浮华名利场。
“布昂先生近况如何”、“萨索洛市长这是您的千金吧真是美丽大方”、“久仰久仰安德鲁监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