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以眼下的紧张程度,没有时间培养军官。
半天没得到回应,霍持不由得抬头看。
巨大落地窗的背景是深海,无数神秘水母穿行其中,身体呈现透明幽暗的色泽。海贝和海螺绕着摇摆海草,大型鲸鲨体型硕大,你追我赶,捕食猎物。
alpha军官背后是一副巨大的地表图,从某条山脉以西,阶梯线锯齿般高低不平。绿的是现存植被,黑的是炮弹炸毁无法再生的土地。
多年前的地表绝不坑坑洼洼至此,茂林湿地遍布,生态循环自洽,直到出现第一只变异种。一只遮天蔽日的蝙蝠,形状可怖。
虫类形态各式各样,再让它们繁殖和进化下去,总之疏不堵漏。
他们需要一场大战。
赫琮山始终未开口说话,空气中有alpha信息素平静的漩涡——大部分时候,指挥官都是冷静自持的,从不惊慌和失态。
他桌面上放了恒定金属摆动小球,和一座倒扣沙漏,银白细沙悄无声息消失大半。
霍持连日焦灼的情绪也缓和下来。
“再等。”
赫琮山拿住最外围的小球,那些小球一个接一个碰撞,状似恒定。
“你觉得它们为什么突然有了神志?”
这是佘歇的活儿,霍持只管打仗,他硬着头皮猜了猜。
赫琮山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再等。”上校说。
这段对话分外简短,赫琮山收声看向一边的张载,说:“别再有下次。”
他不想再招人的原因仅仅是磨合需要时间,张载清楚,但心中依然颤动,他温顺而恭敬地说:“是,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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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清雨猜测自己身上有alpha信息素浓烈的味道,因此向华西崇请假。
措辞诚恳严谨,理由充分,长篇大论,中心思想突出,标准请假条格式。
过了半天,华主任甩过来两条「聊天记录」:
赫琮山:请三天假。
隔了半个月,赫琮山再次:请一天假。
最新那条——
赫琮山:请假。
瞿清雨:“……”
他拉开窗帘朝外看,天气晴朗,顺着指挥官卧室的某一角建筑围墙高高矗立。
监狱。
一只电子巡逻鸟拍打翅膀。
阳光强烈,瞿清雨眯了眯眼。
他还答应了唐陪圆一件事。
指挥官室外依次有面部识别、指纹解锁和虹膜验证。瞿清雨下楼时忽然再次收到华西崇的简讯,说自己顺路过来一趟,在门口等他。
春天,南部军事基地依然落叶萧条,遍地枯枝。
早起微凉,真鸟儿在枝头叫。
“我知道你在想他的易感期。”华西崇说,“走一段看一段,信息素的问题倒是其次,最近波动不频繁。我担心的是其他……”
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下次你跟他一起去绿湖疗养院。”
瞿清雨总觉得他有想说的话,喊了声“老师”。
华西崇摆摆手:“我就来给你带一张身份信息表,上次忘了给你。你忙你的,平路还能摔跤不成。”
瞿清雨知道这训练营里有不少他少年时的回忆,不再打扰。转身时他隐约觉得一道视线落在了背上,等到回头时洒满晨曦的道路上仅有华西崇一人,冲他和蔼地笑了笑,说:“去吧。”
“见到了?”
华西崇头也不回站直,支架抵地:“还不滚?”
“见了一面而已。”
高大的alpha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beta青年围了一条不符合季节的深灰围巾,那条围巾十足的大,大而长,在他脖颈上绕了两圈,垂在身后。他穿得暖和,后颈在渐远的微光中泛出白。
“长大不少。”
alpha颇为遗憾地笑了,这才随口叫了一声:“爸。”
“我不是你爸。”华西崇面无表情地说,“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
alpha视线仍然没有移回来,说:“你知道他跟赫琮山在一起了吗?他身上有赫琮山信息素的味道……真重……能是赫琮山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似笑非笑:“因为赫琮山军衔比我高?信息素等级比我高?”
华西崇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你——他跟谁在一起是他的事,他喜欢谁也是他的事!华之闵,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
华西崇气得够呛:“你找借口把他带回家关起来是想干什么?我教了你那么多年,没想到……没想到教出一个……”
华之闵好心替他说了:“畜生。”
“畜生就畜生了,父亲,有些事能光明正大的抢,有些事要不择手段。”
华之闵伸出一只胳膊给华西崇搭手:“您别气坏了身体,毕竟这么大年纪了,死了他会难过。”
华西崇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脸色发青:“你离他远点!你这个不孝子!”
“啧,你还把我当儿子。”
道路尽头的人不见了,华之闵一手拉住帽沿戴上帽子,神情可惜:“没多久……他总会是我的。”
“当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
华西崇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有气无力:“你要干什么?”
华之闵将手插在口袋,他依然望着beta青年离开的长路,笑着说:“您猜猜看,猜猜看您从小没有照料过的儿子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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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监狱例行体检的日子,囚犯被喊出来,排队测量身高体重和血压,以及腺体情况。
beta医生坐在一张方桌上,肘边堆了个人信息登记表。监狱房间不大,再怎么朝阳的方向也显得阴森,编号118迈入门槛前抬起手臂从指缝间望向刺眼太阳,又放下。明明朝阳初升,他身上却有夕阳薄暮之态,鬓发白了小半。
狱卒替他拉开了凳子。
“见过好几次面了。”瞿清雨微笑后靠,说,“最近怎么样?”
alpha咳嗽了一声,即使在监狱他也是体面的,囚服整洁,可想而知出生显赫,教养良好。
“医生。”
有风。
他瞳仁忽然凝滞了瞬间,长久不使用的声带齿轮般滞涩:“你是beta?”
“低血糖吗?”瞿清雨自顾自说,“有点营养不良。”
“你是beta?”
alpha再次重复:“你身上有alpha的味道,这种程度,你们是伴侣。”
瞿清雨回答他其中一个问题,不太在意地说:“是,我是beta。”
alpha不再开口。
体检的项目不多,瞿清雨填上最后一笔,含笑:“下次见。”
他刻意在出门时放慢了脚步,身侧反光板映出118囚犯模糊的面部轮廓,他们在空气中对视,又各自移开视线。
狱卒送他出来,颇感唏嘘:“当年也是政坛上的风云人物,谁知道他私下ao不忌,还一刀捅穿了alpha情人的腺体,罪有应得。”
唐陪圆正在地上挖土,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附近遍地都是杂草。他不知是什么情绪,看了眼监狱横栏,又看了眼手,用力地一刀铲进土里:“人人都能说他一嘴了,以往不知多少人上赶着送礼。”
他后颈还包着纱布,有生命特征的细胞对疼痛同样有反应,腺体又是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千万根针扎不过如此,可想而知忍受多大痛苦。
瞿清雨看他额头上一度冒冷汗,给他递了张纸。
唐陪圆接过纸擦汗,顷刻间纸就汗湿了,他将纸团揉成一团,也还是那副没精神的模样,眼睛下的乌青却没那么大了。
“要是有可能,也不能这样再相见。”他耷拉着睡不醒的眼皮说,“两副骷髅架子对着看,一看就是你没忘情我还耿耿于怀。”
“走吧。”唐陪圆站起来,“去你的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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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不大,五脏俱全。唐陪圆掀开帘子弯腰进去,四处打量,称赞:“这东西你都能搞到?”
粗略一扫都是最先进的机子。
瞿清雨调整显微镜,眯着一边眼睛观察他在培养皿中的腺体细胞,不出所料,又死一批。他摘下塑胶手套,皮筋在手腕处“啪”弹出响。
“我看看。”
唐陪圆一只眼睁了半天,得出结论:“又死了。”
“很正常。”
瞿清雨单脚撑地,改变培养液比例和浓度,再次尝试。
有十几次了,唐陪圆嘴上说不抱什么希望其实还是非常关注,只不过失败的次数多了,不免泄气。他仰躺在沙发上,扶住自己眩晕的大头。
“你过两天要去军校报道?”唐医生虚弱地问。
头顶天花板和灯都在转,他喃喃:“务必要把《思想与哲学道义》这门课上好了,要是挂科就完了,什么课都有救,这门挂了此生别想获得初级军官证……”
瞿清雨替他拉暗了灯。
窗边绿箩叶子鲜亮,长长垂下去。骷髅模型被小洲和小克擦得根根干净,不染灰尘。
离开前小洲来交班,他见到一个alpha睡在沙发上本来很紧张,瞿清雨冲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