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张载记得当时的情形,他将完整的装订后的资料交给赫琮山。alpha一页页看了,上面没有私人感情和批判,是侦察科例行的文字事实表述。那天是半夜,天昏黑,他以为赫琮山会暴怒,没有。赫琮山将烟蒂碾灭,对他玩味地说了一句话:“要你教我识人?”
张载私下认为赫琮山因情失智。
刮了风,风过树梢,新生绿叶柔软鲜亮。beta医生提着医药箱走走进铁门,他步子走得不快,看起来心肠不好,嘴巴很坏,讲出伤人的话,又没有真心。
走着走着他一停,抬起鞋尖,面无表情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弯下腰,盯着地面看了半天,把什么东西抓到了草丛里。
等他又走出一段距离后张载同样下车,在草丛里找了半天,好几只背着笨重大壳的蜗牛在那里开会,悠闲自得。
张载突然又不确定是赫琮山因爱失智了。
他喊了瞿清雨一声。
瞿清雨对他也同样没什么好印象,但他依然停下来,转身等张载说要说的话。可能是错觉,或者风太大迷了眼,他身上没有第一次见面那样让张载明确感知的目的感,变得有一点儿柔软,也有一点好说话。
其实有很多人喜欢他,而他也确实有让很多人喜欢的本事。
张载被迷惑,不小心吐露真言,惭愧自省:“我以前……”
瞿清雨不等他说完,朝后挥了挥手,动作幅度不大。
张载于是没有说完,只目送他离开视线范围。
……
“医生,请跟我来。”
三层小洋楼说是小洋楼,但事实上是三面小洋楼,东西北三面各有三层,中央是花圃,花圃中种了不少纯白茉莉花,搭配以绿叶。
不是茉莉花的季节,地下做过处理。
卵石路铺向北面的那座楼。
带路的omega推开门,热气扑面而来。
恒温室内。
瞿清雨眯了眯眼。
一般认为,人如果不能确定会永远待在恒温环境中,尽量还是感受四季。不然一旦从温室中走向户外,微风和天气轻微的变化都会令他身体不适。
“先生用了晚餐,在楼上小睡。”
omega低声说:“您稍等十分钟。”
这里很久没有外人进来,omega有一点儿好奇,给瞿清雨端来红茶后小心地观察他。
是个beta。
少见的beta医生。
omega看得太出神,红茶在杯口溢出,流到烫金工艺的杯托上。
对方递给他一张纸。
omega说了对不起,又匆匆道谢。
瞿清雨对长辈的概念已经非常模糊了,他也根本不在意这里的主人会不会喜欢他,毕竟追求所有人的喜爱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
他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目之所及是偏暖色调的大灯和家具。
这里虽然说住着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却并没有什么轮椅轨道或者便于取物的低处置物架。
桌面上有烤成兔子形状的小饼干,没烤好,有一部分糊了,一部分还是金黄色,焦香焦香。
omega“哎呀”一声:“是黎先生的饼干,他听说今天有客人来,特意早起烤的。他身体不舒服,精力也不够,错过了烤箱时间。就让我又去买了一份,本来要换的,我忘了,马上就换。”
他慌慌张张正要拿着盘子走,楼上的呼叫铃突然响了。瞿清雨和他同时抬头,omega更慌乱了:“黎先生醒了,我先去照顾他洗漱!”
没一会儿直梯下来了,门打开,瞿清雨顿了顿,看见了轮椅上的omega。
omega的骨架一般偏纤细,他坐在轮椅上,穿了浅灰色的毛衣,膝盖以上的地方盖了一条长长的绒毯。人很文秀,身上有书香气,眼瞳温柔如水。擦了提气色的唇脂,还是显得久病孱弱。
“您好。”
瞿清雨礼貌打招呼:“我来看看您的腿。”
“再等一会儿。”
黎雪纺笑了笑,说:“医生还没有吃东西吧,晚饭留了鸡汤,用红枣、枸杞、板栗还有香菇炖的,有甜味,炖了两三个钟头,要不跟我一起要先吃一碗?”
瞿清雨一顿。
鸡肉不老不嫩,炖得烂熟,汤味道鲜美,冒着热气。黎雪纺大概吃过,仅仅喝了汤。
瞿清雨陪他一起喝了半碗鸡汤。
院子外面刮风,春意簌簌,淡茉莉花味温柔充盈在每一处。
和黎雪纺相处感受不到任何压力,他找来一把剪刀,修剪那盆茉莉盆栽多出的枝丫。这里太安静了,只剩玻璃房外面人造景观的潺潺流水声。瞿清雨没有继续说要看他的腿,他也没有再提起。
暮色四合。
“楼上有一间空房,今天住下吧,医生。”
黎雪纺将腿上的薄毯往上拉了一截,挽留:“明天烤的兔子饼干就不会糊了。”
瞿清雨说:“我还有……”
黎雪纺细细地说:“床单都换了新的,被子也抱出去晒过太阳了,什么都准备好了。这里很久没有人来,有客人来我很高兴。”
瞿清雨:“……好。”
黎雪纺笑了声。
对正常人来说室内温度还是偏高了,瞿清雨待了一会儿,注意到黎雪纺坐着轮椅给室内所有的花瓶重新装水,洗掉鲜花根茎上的灰尘。
他帮忙搭了把手。
时间不早了。
半夜月凉如水,四周环境静谧温和。omega领他上楼,墙侧应该曾经有过画框,亦或者相框,现在空荡荡,剩下一片淡色阴影。
omega一直用余光偷偷看跟在自己身后的beta医生,他实在太出众了,是人群中一眼就会被注意到的长相。
“这里只住了你们两个人?”
omega点点头,又摇头:“先生外出,要十天才能回来。”
过了会儿又说:“上校有时候会来坐坐。”
他身后beta医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话伴着低柔的腔调:“我来之前他怎么跟你说的?”
omega如实说:“有医生要来,帮黎先生看看腿。”
“对了,还有一只军犬,叫‘阿瑞斯’。之前是一直是上校养,后来送过来了。”
瞿清雨差点忘了阿瑞斯。
到了房间门口,omega老老实实停下,说:“我就不进去了,医生,你进去吧,有什么事叫我,二楼是主人家的地方,我在楼下睡。”
瞿清雨顿了顿。
他露出一点模糊的笑,重复:“主人家?”
omega肯定:“是啊,主人家。”
月光从巨大落地窗外溜进来。一半是光,一半是暗。套间,多个房间套在一起。关上门,视觉陷入漆黑。
墙上挂钟在寂静中走过一圈。
这是位于二楼的一间客房套间,也可能不是客房。
瞿清雨漫无边际想了些事,想到到时候要一个人去报道——上校怕是没空,想到令唐陪圆谈之色变的《思想与哲学道义》课,想到新生群里满屏的@全体成员,突然“啧”了声。
他怀疑自己有上学焦虑症。
又想到战争,胃里一阵筋挛。
脑子乱七八糟,瞿清雨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事实上他没多久就睡了,空气中有安神香馥郁的味道,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很快在一阵温暖中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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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雪纺跟视频里的人说:“我见到了,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你有没有向他求婚?我没有在他手上看到婚戒。”
赫琮山沉默了一秒。
黎雪纺不太信任他,咳嗽了一声,又问很关键的问题:“他是自愿跟你结婚的吗?”
赫琮山说:“我很忙。”
黎雪纺:“……”
“你不高兴?”黎雪纺敏锐地察觉到,“你没有求婚,也没有婚戒,你还不高兴?”
赫琮山调整了视讯的位置,让他看不到自己的脸。
黎雪纺哭笑不得:“我现在才知道你结婚了,上校,你不带他一起来见我?”
赫琮山简简单单:“他去了。”
“你在想什么?”
黎雪纺不能理解地说:“你让他一个人来?”
听筒那边传来连续好几声重叠的“上校”,大概是在开什么会,字眼黎雪纺懂,又不那么懂。这场景何其相似,他心脏猛然一跳,前所未有的不安涌上心头。
“有把握吗。”黎雪纺问。
赫琮山离开了他原本所在的嘈杂的位置,去了一块安静的地方。落地窗外成排机甲悬浮,有军官们手把手实训。
赫琮山说:“十之二三。”
地下比想象中更混乱,可能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
他会死。
在钢戳印下前,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指挥室外有且仅有一盏灯没有灯油,那盏骨灯在周遭所有冥冥灯火中显得格外暗淡。
赫琮山仰头看了会儿,眼底落了片雪,说:“我还在想。”
黎雪纺轻微地抽了口气。
“我抽不开身。”
赫琮山说:“到时候也没什么理由让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