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温别摇头:“我父亲接到临时委任书在一个月前,他对此并不知情。”
  谢西塔不确定:“那我们真的换了指挥官?那上校还是上校吗?”
  温别表情变得有一点儿奇怪,低声:“是。”
  “指挥官和军衔有本质区别,除非……”
  温别停顿,说:“退役。”
  “退役的硬性要求是身体残疾或者重大疾病。”
  谢西塔忽然说:“信息素紊乱症算在残疾里面,如果上校因信息素卸任……从他卸任那一刻起,他再也无法上战场。”
  他说了这句话,身边所有的alpha齐刷刷将视线投过来,有几个眼含热泪,有几个一副下一秒要扑上来杀人的模样。
  谢西塔紧张地舔了舔下唇:“……”
  温别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你听说了吗?上校卸任的事。”
  谢西塔问自己的室友,那个深蓝眼睛的beta。
  他就是一肚子话没地方说,这几天军校生被严令禁止议论指挥官迭代的事,避免谣言引起恐慌,对外一律宣称前指挥官因伤退役,事实上赫琮山的卸任理由也是那四个字,四个字背后血影刀光,上校字迹沉稳,仍写——因伤退役。
  谢西塔表达可惜:“因伤退役,我听温叔……中校说,历任指挥官因伤退役的数不胜数,一般都是完全坚持不了,寿命将近……”
  他的室友脸色明显僵硬了一秒。
  “应该不会吧……”
  谢西塔打了个寒噤,他刚议论了两句,看台上数名alpha军官浩浩汤汤往他的方向走来,一个比一个表情严肃,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把半边天都遮得看不见光。
  谢小少爷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揪住室友的衣摆哆哆嗦嗦:“为什么那群军官都朝我的方向走!我刚说了一句——”
  “瞿医生。”
  温静思拦住身后的alpha军官,情绪压抑:“借一步说话。”
  谢西塔一怔,将目光移向自己身边的beta医生,后者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
  上校已婚,对象是一名beta,医生。
  谢西塔浑身一震,僵硬地扭转脖子,对方左手无名指上多出的婚戒猝不及防闯入眼底:“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长官。”
  瞿清雨深深地吐出口气,说:“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确实不知道赫琮山在哪儿。
  ——从那天晚上过后,他没有见过赫琮山。
  温静思静默了。
  中校身后跟着一群alpha军官,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那么,你的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如果你愿意,你会成为我的军医。”
  beta医生眼睫缓慢地抬起了。
  他有一双颜色正好的眼睛,天幕下,睫深如蝶翅。前几个世纪中掌权的执政酷爱宫廷画师,宫廷画师用水彩和油墨绘制巨幅画作,颜料上的深蓝翩然落入他眼中。
  温静思:“我的上一任军医是你的老师,华西崇。而你现在依然在榜首,瞿医生。”
  专业第一对瞿清雨来说不算难事。
  他站在大太阳下,有一瞬间头晕目眩,温静思朝他伸出手,alpha掌心脉络清晰。
  “你是他的学生。”
  温静思善意地说:“我无理由相信。”
  ——一切不会有变化。
  天空碧蓝如洗,beta医生垂着颈项,他非常年轻,有战地医生经验,他们没有时间重新培养一名医生,温静思也没有耐心和其他医生磨合,华西崇的学生于他而言是最佳选择。
  谢西塔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指挥官之位匹配的军医代表什么,知道温静思邀请背后代表的意味,他不是在给自己挑军医,是在给部门挑首席。庞大广场人头挤人头,瞿清雨迟迟未动,他睫毛过长,掩下一切神色。
  “我会尽力。”
  他咬着音说:“……中校。”
  瞿清雨最终抬起手臂,和温静思握手,越过重重人头,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alpha抱着向日葵,朦胧中是少年时模样。
  瞿清雨冷下脸。
  华之闵。
  一晃眼,对方消失在重重人海中。
  温静思说:“你没有时间上学了,陪我去一趟中部虫巢。”
  -
  华西崇在试验室开了一瓶蓝绿色的试剂。
  温静思来找了他一趟,他那条金属假肢抵在光洁瓷砖地面,他专心致志调配,发鬓确实斑白。
  “中校,恭喜。”
  温静思脱下军帽,活动紧绷到僵硬的肩膀,对他说:“何喜?”
  华西崇:“有他是一样。”
  “算不得喜。”
  alpha中校静静地站在门口:“你的学生很出色。”
  华西崇:“他很出色,不管他是不是我的学生,都会一样出色。”
  “我老了,温静思。”
  华西崇佝偻着身体说:“战场是年轻人的地方。”
  温静思陪他站到黄昏西斜,没有等到他说第二句多余的话,最终离开了绿湖疗养院。
  华西崇戴上了老花眼镜。
  “父亲,你错了。”
  他手中试管被拿走,年轻alpha将那捧向日葵放在他身边,带着笑说:“不是你老了,是你野心不够大。”
  华西崇疲倦地说:“你的野心大,你想要什么?”
  “有很多人问我想要什么。”
  华之闵直起腰,一手插在口袋中:“父亲,你可能不相信,最开始,最开始,我想要的,只是他而已。”
  “我遇见他比赫琮山早,比赫琮山时间好。”
  华之闵说:“我只是想让他变成omega,变成omega不好吗,beta毕竟是下等人。”
  他像每一个和父亲示弱的幼童那样说:“如果你视而不见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我也不会被关进监狱。”
  华西崇不再就这个问题做过多讨论,他平静地、颤抖地将试管摆放到一开始的位置,说:“我后悔生了你。”
  华之闵一顿。
  “来不及了。”他遗憾地说,“我们一日是父子,终生是父子。”
  -
  黎雪纺剪断了茉莉花的枝丫。
  “赫琮山没来过。”他说。
  beta医生在恒温室内待了会儿。
  他显得有些茫然。
  黎雪纺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柔和:“你找不到他?”
  瞿清雨揉了揉脸,手指冰凉:“……是。”
  黎雪纺:“做你的事情,他想出现会出现。”
  “我从前很担心他死在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和遍地尸骨一起,躺在冰冷的地下。因为他不觉得我和萧提是他的亲人,不觉得执政官府邸或者我这儿是他的家,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们。”
  “现在不一样。”
  黎雪纺坐在轮椅上,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没有和传闻一样抑郁,没有极端行为。曙色晨光中,他柔弱得吹不了风,站不起来,眼却清明如薄刃。他看着瞿清雨笑了:“alpha受点伤怎么了。”
  “他这么大了,总会自己回家。”
  -
  瞿清雨被迫中止了所有课程。
  大部分军医和他一样中止了课程,密密麻麻虫巢蜂巢一般遍布地下。一面泥土上雕刻出千千万万贮藏虫卵的房室,有的如鸽子蛋大小,有的如鸵鸟蛋,没有腿的虫母失去自主能力,日复一日生产。它忘记了时间,它不断发情,孕育后代。工虫和兵虫忙忙碌碌,搬运虫卵,攻击敌人。
  一天,七天,十天,一个月,三个月,半年。
  地下泥土根本撑不起二次作业,再这么下去地面建什么都会下沉,所有人都将会在塌陷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谢西塔大口喘气:“谢了。”
  他一脚差点踩空,完全没有任何力气破口大骂,蹲在一块湿地上缓神。瞿清雨那只拉他的手脱臼他也没发现,那只手臂根本没接回来瞿清雨瞳仁一缩——
  太暗了,谢西塔正蹲在某个活物的背脊上。那条肉虫蠕动,再次蠕动,周边土层松动,露出一块粘腻恶心的皮肤。
  瞿清雨将右臂暴力接回去,眯眼无声:“别动。”
  谢西塔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他察觉到什么,冷汗顺着鬓边狂滴。
  这里有两个相邻的虫巢,这是第二只虫母。
  开枪。
  右手开枪太费力了,所有人都以为巢穴中仅有一只虫母,这里暂时安全。他们都太远了,黑暗中守在虫母身侧的兵虫睁开眼,谢西塔背后无数双猩红的复眼睁开。
  瞿清雨满身冷汗,浸湿后背。
  谢西塔屏住呼吸。
  “一。”
  “二。”
  “三。”
  谢西塔就地一滚,捂住耳朵怒吼:“快扔!”
  耳膜震颤。
  瞿清雨手指压在手榴弹的拉环上,他闭了闭眼,整只右臂发麻般虚软。黑暗中五感无限放大,异形八只触角窸窸窣窣爬过人后脊背,背部花纹在暗处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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