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温静思揉了揉太阳穴——这小半年中校的紧绷程度肉眼可见,他没搬进南指挥官室,高强度盯着整个城市的地下管道和各种电缆,烟灰缸里的滤嘴一层又一层。
  短短半年,他鬓侧长出几缕银丝。
  “长官……”
  温静思没有动怒,他目光越过alpha士兵落到秦荔身上,简短地点头,算是打招呼,二人视线隐蔽地交汇,又分开。
  alpha士兵生怕他们打起来,但什么都没发生,一片风平浪静。良久,温静思抬起手拂走肩章上的灰尘,右手握拳在左胸心脏处碰了碰。
  alpha士兵猛然站直。
  ——“替我谢谢上校。”
  他听见温静思用沙哑的声音说。
  秦荔转身离开。
  郊外空地多,他上了一辆军用吉普,亲自开车。车胎行驶过秋天枯草丛生的大地,后车窗摇下,新鲜空气一瞬间涌入。
  大型挖掘机和填土机“轰隆隆”地开过来。
  秦荔:“市中心的电缆有几处避不开,请了工人画图,花的时间比预计多一个半月。剩下的都正常。”
  “□□那边没有异常,地下勘探局那边我上周去了,这是西部最大的虫巢,剩下的规模不大,阿尔维他们能解决。”
  “信息素失窃的结果出来了。”秦荔继续说,“研究室火灾是个幌子,据工作人员说里面的信息素仅仅能缓解omega发情期,或者辅助alpha不在身边的omega度过发情期和孕期,不具备主动诱导发情的作用。但他向我推荐了一个人——中心医院华西崇。”
  “他当年在药剂学校的师哥,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做到仅靠信息素浓缩液令alpha或omega发情,除了腺体研究室的那个科学疯子,他能想到的只有华西崇一个人。”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远处是地平线,夕阳一泻千里,入目一片橙红。
  后座上alpha军官迟迟没有开口。
  秦荔斟酌:“华西崇这两年的体检报告到处都是毛病,肝问题最大,保守估计还剩三个月。他这个状况……一个人可能研制不出大剂量的浓缩液。他所有的学生……都有嫌疑,目前都在严密监控下。”
  “……也包括瞿医生。”
  是通往北部军校区的路,红枫叶一路生长,树似火烧。
  赫琮山将手扶上后颈。
  公事谈完轮到私事,秦荔从后视镜窥见alpha军官冷漠的瞳孔,不见一丝光。
  半年就能把温静思折磨成那个不人不鬼精神纤弱一有风吹草动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秦荔其实不太能想象对方任职那年二十出头的年纪,手底下随便拎出一个军官都比自己大的艰难处境。
  指挥官强大,无所不能,不露疲态。
  微风平缓吹过车窗外夜景。
  秦荔知道他听到了完整的对话,他从上车那刻起心脏跳动的频率就没有降下来过,到现在,他头顶像是高悬一把尖利长刀,只等刀落人头掉。
  alpha和omega之间能靠信息素反复确定爱的存在,而alpha和beta之间的信息素矛盾天然致命,信任的堡垒从地基开始摇摇欲坠。
  对赫琮山而言,一场致命爱情。
  两侧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车停在路边。小路缠绕进林海,秦荔晃了下神,而alpha军官拉开车门,下车那一秒他扭转了脖子,关节发出“咯吱”的松弛声。
  秦荔以为他会问什么,他没有,身影消失在浓墨般凝固的夜色中。
  第58章
  “伤亡四十一名,还在重症监护室的十三,轻伤能立刻回去的差不多二十,剩下还要留院观察。”
  方诺文:“有什么事我联系你,回去歇歇?”
  隔着一扇窗,里面的某个alpha士兵带上呼吸机,无声无息地平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胸口在起伏,甚至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瞿清雨靠着墙面,终于疲惫地喘了口气。
  他手指抬了抬:“今晚算了。”
  这一块地还算清静,方诺文没什么力气强装,摘了口罩。
  瞿清雨动作一顿。
  玻璃窗上方诺文侧了侧脸,右边脸上有鲜红的巴掌印。他狼狈地舔了舔渗血的唇角,两人相对无言片刻,瞿清雨率先移开视线:“冷冻室有冰袋。”
  “知道。”
  方诺文将口罩又挂回去,别扭:“赫琮山还没消息?”
  瞿清雨笑了笑。
  他冷汗直流,要整个后背贴在墙面才能勉强站稳——beta身体素质完全无法和alpha相提并论,这是几年来透支的结果。
  刚刚在手术台上,他甚至失手打翻了托盘。
  方诺文揉了揉脸,没留神碰到伤口,“嘶”了声。
  他突然很快地说了句什么,从口型上看是“对不起”,声音不大,掷地有声。
  瞿清雨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方诺文盯了两秒地面,一只拿着冰袋的手出现在眼皮底下。
  “没人看到。”
  对方又将冰袋朝前递了递。
  方诺文低声说了句“谢谢”。
  方家在他身上花了大力气,军医主任遴选在即,他受到一些压力。冰袋压在麻木的右脸,走廊声控灯亮了又暗。
  “你赢了。”
  方诺文尽可能轻松地说:“我不如你。”
  手指有冰块留下的凉意。
  瞿清雨缓慢直起腰,很轻松的动作,他在心里默数自己花了多久,七秒。
  “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后腰疼得几乎从中横断,瞿清雨将那枚军徽收入掌心,说:“我最初的目的……我离它越近,也离他越远。”
  太盛的美貌会让人从心头生出胆怯,再加上对方声名在外,方诺文大部分时候避免和他对视。
  而那一刻,冰水顺着手腕往下流。不知道为什么,方诺文望向对方。
  不看那双眼睛,beta医生侧脸的轮廓其实偏向柔和。他垂着眼睫,睫毛因特殊的瞳色扫下一片静美的蓝。比起alpha,beta的骨架要小得多,他暴露在空气下的每一寸踝骨和腕骨都显得纤细,肩背单薄,无数根血管在他苍白皮肤下蜿蜒起伏,有种生命脆弱而又强劲的相悖感。
  ——很奇怪,beta的身体根本无法经受他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战地医生的一年,日日夜夜高强度的手术,还是他走到如今那条训练营漫长的路。
  这人站在那里,藏在皮囊下每一根骨架都在拼尽全力不留余地朝前走。
  “瞿主任,方医生,要在这里签字。”
  一名omega护士打断他们。
  是重症转普通病房的文件,方诺文接过她手里的笔,在相应位置签字。
  “四楼实验室编号1137培养皿里的细胞,帮我照看着点。”
  瞿清雨朝他伸出手:“到时候请你吃饭。”
  方诺文握住他手指,一触即分。
  -
  瞿清雨离开医院。
  从医院至诊所有一条走过无数次的路,顺便路过了他撞alpha军官的那条马路,城市内的警戒消失,咖啡厅照常营业。
  瞿清雨走进去,要了一杯非常甜、非常甜的加糖热可可。
  军事报纸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这座城市的地面以一种区别于地下的和平氛围运营。隔壁桌有放假的omega女孩被父母带来写作业,她头顶扎着羊角辫,两条腿由于够不到地面一直半悬在空中,时不时活泼地翘起,鞋子上用心地绑着粉红色蝴蝶结。
  她手肘边放着用透明托盘盛着的冰激凌,每个球的颜色不一样。过了一会儿她的父母很快过来,又给她带了一份看起来松软的苹果派。
  瞿清雨结账时重要了一份,冰激凌化得太快了,他买了几十份苹果派,提上车,驱车离开市区。
  他临时去,老院长在教室教那堆beta男孩女孩们写字。有风吹过,室外被刷成蓝色的秋千高高荡起来,空气中有苹果派香甜的味道。
  “怎么突然来了?”老院长问他。
  瞿清雨笑笑:“有段时间不会来了。”
  老院长又说:“不和孩子们打个招呼?”
  “不了。”
  瞿清雨开玩笑:“让苹果派替我打招呼就行。”
  这附近的树不少,旧教堂尖顶矗立云霄。最初种过苹果,后来改种梨,再后来他买了一块地。
  老院长不明白,取下老花眼镜,说:“最近要忙起来了?”
  “有点事。”
  瞿清雨伸手碰了碰后腰,坐也不太舒服站也不太舒服。他靠在运动器械栏杆边,减轻腰部压力。
  他不是会对人说什么的性格,老院长陪他待了会儿,想说点什么让他高兴,于是温声细语道:“不久前有人给我们捐了一大笔钱,你不用担心。”
  瞿清雨随口:“什么人?”
  大部分的社会捐献都流向了alpha和omega小孩,beta流浪在桥洞和街边。这类捐献是很少的,十年间没有一次。
  老院长回忆起那十几辆军用吉普,车轮碾过水洼发出的不属于这片土地的声音。训练有素的alpha士兵抬着纸笔和生活用具下来,为首那名alpha替他们换下教室一根年久失修不亮的灯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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