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
  第七天的早晨。
  太阳光照从果树头顶斜射进来,这和另外六天的上午相当不一样,有红茶和烤饼干的香气,四周清爽。
  赫琮山单膝跪在床沿。
  冰冷枪支抵在他额头,瞿清雨略微放低手,黑洞枪口随之下移。抬起枪花光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他嗓子干到说不出话,沙哑得厉害。
  “如果我想要从这间卧室出去,你会放我走吗?如果我不想开枪,也要从这里走出去,赫琮山。”
  他说话吃力,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赫琮山听见有什么溃败坍塌的剧烈声响,每一块瓦片都啷当落地。他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他从一开始就明白。
  瞿清雨很轻地闭了下眼。
  上校轻叹口气,纠正了他拿枪的姿势,和仍发抖的手腕。
  “即使你手上没有这把枪,你也能从这间卧室出去。”
  赫琮山无视额头那把枪,他靠得相当近,独属于alpha温暖辛辣的气息将瞿清雨一寸寸包裹。
  “我没有对人开过枪。”
  赫琮山托着他后颈,另一只手抱紧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
  瞿清雨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有能力报复每一个人,我什么都没做。赫琮山,很多事我都不在意,很多人我也不在意。我没有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因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赫琮山一顿。
  赶来的张载近乎魂飞魄散,那把枪色泽幽冷,就这么毫无保护措施地抵在赫琮山额心,瞬息间就有走火的风险。他四肢僵冷,难以发出字句:“瞿……医生,不管出了什么什么事,你先放下,放下手里的枪。”
  赫琮山没有说话。
  alpha侧脸英俊,神情平和,下一秒似乎就能闭上眼,离开。
  枪口顺着他眉心朝下,停在左胸。瞿清雨朝他笑了下,那一笑几乎是惊心动魄了。他咬着气音,缓缓扣动扳机:“我就说……我可以陪你陪你度过易感期。赫琮山,你记住,我以后每一句都说真话,但你要信我。”
  “砰!”
  “乒乒乓乓。”
  张载浑身血液逆流回大脑,双腿一软被身后提着医箱气都没喘匀的医生一把扶稳。他不敢睁眼,直至瞿清雨从他身边路过,把发烫的枪塞进了他怀里。
  瞿医生扬长而去,没有回头。
  张载一睁眼,差点给吓晕。
  那一枪开在床头柜,所有抑制剂从里面跌落出来,碎裂一地,地势原因透明液体一路从床头柜往门口流。
  大片的血。
  赫琮山左胸没有咕隆流血的枪窟窿。
  不是枪。
  是一把军刀,匕首顺着左肩斜插进去,避开了所有要害,仅仅在心脏上方留下一个五公分长的口子,血水从里面喷涌而出,顺着衬衣滴落在床面。从作案轨迹上推测,应该一开始就在枕头下。瞿清雨在开枪同时另一只手抬起了刀,狠狠刺入。
  “上校……”
  张载根本无法保持冷静,三步做两步跪在床边。alpha军官没有任何动作,低头看着当胸那一刀,久久沉默,犹如一座恒久静止的雕像。
  过了两分钟,刀拔出来,血一时没止住。他突然看了眼张载,又看了眼那名手抖得拿不稳纱布的医生,问:“谁让你来的?”
  医生大气不敢喘,一边抬手擦汗一边不确定地说:“瞿……瞿医生?”
  张载闭了闭眼,辞呈的一百种写法从脑海中闪过,但他依然想求情,张了张嘴:“上校……瞿医生,或许是……无心之失。”
  血腥气弥漫在四处,巨大创口根本不是能遮掩的东西。张载又艰难至极:“我马上下通缉令。”
  赫琮山笑了,朝床后躺,对他说:“你没来过这里。”
  第82章
  重伤军官是死罪。
  瞿清雨当晚就递交了调职申请,去往某个不知名村庄义诊。时间正正好,老院长在书架上找自己的老花镜,一边找一边说:“义诊是好事,你要去多久啊?”
  瞿清雨:“下个月1号前回来。”
  “三周?”
  老院长终于从书架上找到老花镜,也看清了瞿清雨的脸。他看得更清楚了些,又颤颤巍巍地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厚皮书。
  “这是老华留给你的东西,一张支票。”
  “他说如果你是一个人来我就转交给你,如果三年之内没来我这儿还有一封信,转交给执政官夫人。”
  老院长打了个哈欠,说:“你一个人来……”
  他从抽屉里找到一根蜡烛,点燃,另一张信封置于火烤之上,顷刻间被吞没成一团灰烬。
  烟灰尽散。
  “我是你的老师。”
  瞿清雨手接触到门把手的瞬间,身后老人慈爱的声音响起。在他滑落命运的深渊之前,那柄猎枪连开两枪。
  他压下了把手,将旧日昨天留在脑后。
  往前是曙日清晨,千千万万轮初生太阳。
  -
  村庄义诊。
  说是村庄其实不尽然,是个相对偏远的没有资源的小镇。镇上生活简单,朝九晚五,一到傍晚七点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附近有景区,热闹都在景区,不在当地。
  挨家挨户给老人检查血压和身体是一件需要花费时间的事,瞿清雨租了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他做决定非常临时,带了两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床单被套都是现买。
  他就出生在这么一个类似的地方,当年还小,觉得一天长得望不到尽头,再后来进福利院,辗转多地,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年以上。
  医院实习时的omega同事对他说:“你蹬自行车都比别人快。”
  那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没有慢的基础。
  两室一厅够住了,斑驳墙壁上有小朋友身高的痕迹,左上角有奖状和认字拼音表。瞿医生任劳任怨义诊,天天背着血压测试仪出门,敲开每一扇门。
  他做什么都慢,一天去三两家,在门口坐一会儿,看天边的流云从高变低,渐隐没在橙红夕阳中,又坠入深深黑暗。日升日落,长了毛的月亮背着黑色行囊从山坡上爬上来,一天又一天。
  他天天给自己熬药,早睡早起,每天必要睡满八个小时,中午还要睡午觉。天气转热,树下绿荫整块整块,盖住眼睛,睡意就悄无声息爬向每一个太阳晒过的角落。
  义诊一共二十家,第十一天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不速之客。
  隔壁是个旅游景区,搞得大张旗鼓,其实就两片水库和几只鸭子,苹果树也种得很烂,根都坏了。真要说有什么景点就是有个船能划,但这东西需要掌握技巧,不然坐上去总翻。很不幸,瞿医生为数不多的三次坐船体验,全翻。
  他挽起个裤腿坐在水库边阴凉处发呆,到处都是钓鱼佬,打瞌睡,钓鱼,咬钩了根本看不清。瞿清雨有心提醒,过去一看是个不大的小孩,睡得正香,脸歪向一边,口水流了晶莹的一串。
  目的说不定不是钓鱼,是睡觉。
  瞿清雨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他是来看夕阳的,也可以是来睡觉的,很多事不一定来了就要做到,不凑巧天气不好,没看到夕阳,看点钓鱼佬也没什么。
  就是这样。
  这种撒豆子长不出两颗草的地方,竟然也有人来视察。
  用脚趾头想——瞿清雨扒了扒钓竿,心想,是来找他的。
  十天,颠簸两下伤口还能裂开。
  他不是故意要躲,赫琮山给他留下一点心里阴影,是暂时的,他明白那种感觉,知道会恢复。但靠近被躲开不是多好的感受,他不太能控制本能恐惧。
  绿水青山,beta青年坐在一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折叠椅上,椅子灰扑扑,四只脚不平稳地落在岸边石头上。别人垂钓用钓鱼竿,他有模有样地找了根长棍子,棍上钓了一根细绳,看样子也不是正经钓鱼,鱼饵也没挂,估计绑了块石头。
  他显得安静,安静也从容,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照料得相当好。
  张载踌躇了片刻,说:“上校,不打个招呼吗?”
  车停在大坝上,以张载的视力对方是天地间的一小团。赫琮山仰头靠着车椅,收回视线,说:“不用。”
  -
  次日,哨塔红、黄、□□急亮。
  三天后,瞿清雨以最快速度回到市中心医院。
  方诺文顶着鸡窝头被担架抬回来,浑身都是炸伤,所有严正以待的中央医院医生立刻想办法给他降温,血腥气笼罩医院每一处。
  瞿清雨急至前线。
  得益于短暂休息,他有良好的精神面貌。加莎看到他的时候嘴里全是土,“呸呸”半天,一屁股坐在土堆上。
  “医生,你才来啊,你快看看我的腿,上面长了两个水泡。”
  加莎痛得呲牙咧嘴:“快帮帮忙,我要把它弄破了。”
  到处都是沙砾。
  瞿清雨给了他一把创口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别弄破了,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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