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晗昱眉眼藏下深深愁绪,他压下心中的思绪,说道,“何等荒唐,陛下慎言,先帝对陛下负于众望,否则也不会选择传位于陛下,陛下若励精图治,楚国必得长治久安,上安,下平,百姓安乐。先帝自然也不愿意见到陛下自轻自嘲。”
  沈晗昱劝解完,又依着谢临砚的话继续说道,“另外,陛下所言的立后一事,也确实该提上日程,待同三司商量,选定适龄姑娘,入宫参选。”
  他眉骨轻蹙,后位空悬一事确实函待解决,陛下年岁已至,该是到了选妃的日子,去了趟禹都,将此事落下,倒是他疏忽了。
  谢临砚的其他话,沈晗昱只当戏言听去,并未放在心上。
  谢临砚装作善解人意的扶起跪在地上的人,他攥紧另一只手,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抬头时,眼眶微红,眼中染上心疼之色。
  他故意说道,“之含,跪了这么久,是我疏忽了,你这么着急,莫不是生了我的气?”
  沈晗昱起身后,拂袖不语,往后退去,同谢临砚拉开一道不近的距离。
  谢临砚似是被这举动伤住,故作伤心之态,他委屈地检讨道,“之含,你莫不是不信我?也是,先前是我不好,可谁让你先欺骗我在先,还要保护那群蠢货,我入楚宫前,你答应过我,说要一直保护我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能答应做我的皇后。”
  沈晗昱听到他的话,神色有几分恍惚,和谢临砚目光重合在一起的那瞬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刚迎谢临砚登上皇位那一日。
  永安元年,楚宫。
  谢临砚将前朝妃嫔召入楚宫,一人提着沾满血迹的刀,帝王威严初现,方才招惹挑衅的皇子胳膊上挨了一刀,忍不住疼痛昏了过去。
  底下妃嫔见状四窜,侍卫,太监乌压压跪倒在地,甚至还有孩童啼哭的声音在楚宫中阵阵作响。
  他瘫在地上,长发散落在怀中,脸上也溅着鲜血。
  因着某人路上的话,这宫内企图要他性命的前朝后妃,子嗣一个未动。
  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答案。
  “沈晗昱,我跟你换,我用这些人的命跟你换,我只问你一句,他们说的话可是真的?”
  沈晗昱入宫时便听说,谢临砚下朝后不逾两个时辰,便大发雷霆,提刀大开杀戒。
  待他赶来,见到的便是这副模样,鲜血将谢临砚眼角的痣覆盖得严实,他脸上挂着凉薄的笑意,将刀尖毫不留情的指向踏进门槛的男子,质问道。
  沈晗昱则是等候已久,这个问题是埋进去的雷,始终不由人,终究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早晚问题。
  他没有隐瞒,如实朝人点了点头,承认下遗诏的存在。
  入宫前后不过几日光景,沈晗昱便再没见到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也再没在谢临砚的眼中出现过。
  “侯爷?”周岩连唤两声,没见应答,便轻轻拍了拍臂膀。
  沈晗昱缓过神来,知晓他所为何事,又因尚在楚宫内,只得低声问,“如何?”
  “如您所料,刺杀一事,确实不只是那舞女一人所为,属下方才查到,这个舞女名唤紫婷,生前曾偷偷塞过银子买通太监,扮成太监模样和陛下身边的侍卫许武见过几面,属下混入那侍卫里面,偷到了这个玉佩。”
  玉佩巧夺天工,沈晗昱多瞧了玉佩两眼,他说道,“这个玉佩你且先收着吧,他既然能狠下心来,亲手杀了紫婷,此刻丢了此物,或许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属下倒不这么觉得,我倒是认为许武丢了这个玉佩肯定会张皇失措得如热锅蚂蚁一样,小侯爷,你看,若是他真的放下了,又或者从未喜欢过紫婷,他又何必冒着风险,将此玉佩还随身携带?”
  正如周岩所说,许武回到侍卫居所。
  他因救驾有功,陛下赐了他一间只有他一人居住,相对宽敞的屋子,下午便收拾妥当,今夜便搬了进来。
  他解衣欲睡之际,摸了摸身上空落落的腰带,立即就发现玉佩不见了。
  他便开始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一整天接触到的人,玉佩丢了,也没发现嫌疑人,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凌厉。
  周岩在屋内来回徘徊,长篇大论的分析着,他以为终于说通,离开之际,却听见沈晗昱说道。
  “纵使他认下这个玉佩又有何用?一个随手捡来的玉佩,定不了他的罪,何况他护住了陛下,陛下赏他,保他,我们便动不了他。”
  第3章
  “沈晗昱当真是这样说的?”谢临砚听完辛庭的禀告,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挑眉看向地上跪着的人,冷声问道。
  辛庭看得真切,朝中暗自划为三派,其中陛下最为厌恶沈小侯爷。
  明明是小侯爷亲自迎回圣上,可两人也不知因何结梁已久,素来不睦。
  此刻又故意将沈小侯爷留于楚宫,表面上是关心臣下,担心夜间行路不便,影响明日上朝,实则是囚禁,扣押,忌惮着小侯爷。
  辛庭忙笑着应答,点头道,“奴才不敢隐瞒。”
  谢临砚轻笑几声,心中又起了烦躁,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良久,从喉咙中吐出几个字来,“继续盯着沈晗昱,一举一动,见过谁,都一一来报。”
  辛庭收下命令,不敢在殿内多留,忙应声退去,“是。”
  谢临砚反复思量着辛庭来报的话,他脑海里甚至还能想到沈晗昱说这句话时的冷峻模样。
  那张一丝不苟的脸上会微微蹙眉,眉梢轻动,微压唇角,声音清凉,漠然。
  谢临砚将怀中剑穗一把扔在地上,脸上露出阴凉可怖的笑容。
  沈晗昱不是想要护住那群前朝的蠢蛋,什么,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全是用来搪塞人的空话,不是愿意在朝中与他作对,不是早就想要他这条命了吗?
  敌对了这么年,他如今还装作什么无辜?又有何委屈可言?
  那张看似纯良的外表说出多少欺骗别人的话?那些个甜言蜜语又是别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开口的吗?哪怕对上旁的其他人同样的话也能不差分毫的再来一遍?
  沈晗昱真是巧舌如簧,这套话术从何袭来?也不知骗了多少人?用了多少遍?!又是对着多少人?
  外人惊羡的沈大人,小侯爷,何故说出那些个话来?
  又装成那副委屈的模样给谁看?!
  沈晗昱在靖远侯府素来有晚上温书的习惯,突然在楚宫内过夜,作息还未调换过来,周岩走后,他又回想今日之事,沈怀仁虽有过错,却不至于谋反。
  谢临砚信手将人关进诏狱,就算事实真如周岩所说,可陛下又明显没有再继续往下调查的意思,事情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将谋反的名头盖在沈怀仁身上,不过也是想要借此一个警示。
  他在朝堂上声望渐起,其中少不了前朝宫妃在里面故意襄助,隔岸观火,看着两虎相争。
  只可惜那封遗诏的隔阂,沈晗昱不得置身事外,这看似两方势力,实则其中暗流涌动,唯有靖远侯府在其中夹缝生存。
  这次禹都剿匪又有功,谢临砚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来敲打,削弱靖远侯府的势力,顺势对付他,不然此刻他也不会被强行囚禁在楚宫。
  谢临砚自从登基,眼中的光亮一点点被噬去,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暴戾模样。
  直至今日,沈晗昱仍是不能忘记初见谢临砚时的那一幕。
  少年脸上洋溢着如煦而又温和的笑容,将亲手摘下的果子递给他的欣喜模样。
  少年英气一点点被抹杀,那个位置将他的善良也一并泯灭。
  谢临砚孤身来到楚宫,被迫接受并消化这些变故。
  由他亲手将人领上那个位置,沈晗昱心中难免存有歉疚。
  谢临砚坐上那个位置,虽然残酷,但同时也拥有了重权重势,不用再过食不果腹,被人欺压的日子。
  而这些,也不知对他是好是坏。
  至于沈怀仁,此事他亦有过错,心性尚浅且好高骛远,行事不考虑后果,也该是让他吃些苦头,好好磨一磨那桀骜放荡不改的习惯。
  另外,北镇抚司萧若巡为人刚正,两人也算旧识,应该也会留几分情面。
  身处诏狱囹圄中的沈怀仁若是听见长兄这番话必定是痛心疾首,不敢相信。
  这一夜,最为痛苦的莫过于诏狱中的沈怀仁。
  沈晗昱第二日是被寝殿外不轻的脚步声唤醒。
  他身着素洁的中衣从榻上起身,向屏风所在方向徐行几步,准备更衣上朝。
  耳边呼吸声和脚步声越发近了,他起先只当侍女夜间就值没甚在意。
  可抬头瞧见窗棂处隐隐的宽厚身影还是起了疑心,但他不会料到谢临砚会亲自来一趟,再干出其他荒唐事,只当是谢临砚派来监视的人手脚动静过大。
  楚宫上下都是谢临砚的人,留在这儿本来也是被逼下的权宜之计。
  他收回了视线,只当作未察觉,离开玄关再行数步,瞧见眼前之景,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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