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怀恩喉结滚动,迅速收回了已经迈出的左脚。
  流民过着朝不保夕,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可有些人呢?
  他们这些流民如今甚至猪狗不如,整日活在恐惧、慌乱之中,连进入都城的机会也没有,被迫挡在城外,在城郊的几间破庙里成百上前甚至更多的人在这儿跻身。
  朝中那些官员没把他们这些流民当做人看,他的这些煽动言论一下子将流民内心疯长的恶劣情绪勾出来。
  后排没领到粥的人脸色黑沉,方才领了施粥的人散坐在周围,听见这话,不由骚乱起来,一个两个站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白净的施粥女子,犹如恶狗们碰到了鲜美可口的肉。
  侍女见状,怒气冲冲的上前说理,“这几日,我家小姐好心好意的前来施粥,却没想到你们这群人狼心狗肺,吃了小姐的粥,不仅来占我家小姐的便宜,还跑过来斥责我家小姐。”
  “你看,这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样,看不上我们这群老百姓,我们还不如干脆落草为寇,打个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不然朝廷本来就不见待我们,若是让她们这群人走出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们呢?”
  “我们人多势重,还能怕她们这几个小丫头不能?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多管闲事。”
  沈晗昱方才拦下宋怀恩,就是想要看看这人还有什么后手。
  此人知道江姒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可明知道她的身份还借机生事,搅弄事实,拼命扇动这群流民来谋反,倒像是想置这群流民于死对地。
  除非,这群人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必须彻底消失。
  流民面面相觑,脸色发亮,甚至有人摔了手里的碗,拥簇在一起,眼中钉死在前面那群人的身上。
  沈晗昱瞧见紧张的气氛,这个男人的几句看似热血的话将这群流民已经彻底带偏,气氛凝重而又焦灼。
  他促狭一笑,面无表情,沉声朝前面的人,说道。
  “我来的晚,路上躲避官差,意外听见我们这群流民中混入了朝中某位大臣派来的死囚,意图是将我们套上谋反的帽子,你一个死囚确实不怕朝廷怪罪,左右都是死字,但是我们呢?难道要我们这群人白白给你赔了命?若你不是他们派来的人,那你又是从何处知道这位小娘子是宰相的女儿。”
  江姒表情淡漠,直到如泉水般熟悉又空灵的嗓音出现,她心中瞬间安定下来,脸上的惊慌也在看见沈晗昱的那一刻彻底消失。
  “就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我说你怎么行事怪异,原来是朝廷派来的人装作流民混入我们其中,谁知道你嘴里有几句实话,若不是这个姑娘几日在这儿施粥,我们早就饿死了。”
  其余流民纷纷附和着,一致调转矛头,通通对着男子发问。
  男子脸色僵硬,不论他再怎么解释也于事无补,被一个更游手好闲的人打断计划,他呸了一声,恶狠狠地死死盯着沈晗昱。
  宋怀恩见状将小侯爷拦在身后,撸开了袖子,眼神闪过狠辣。
  男子不死心地剜了一眼,放下狠话才离开,“你等着瞧。”
  *
  江姒、宋怀恩和沈晗昱三人同乘一辆马车从郊外离开。
  如今流民人数颇多,却对官兵异常抵触,症结所在之地怕是在河川,这群流民从河川迁来,中间曲折尚不可知,就怕其中不是天灾,而是有人故意作祟。
  若是今日,江姒真的在这儿受了伤,这群流民就会被扣下。
  江姒看着男子的出众的侧脸,即使脸上铺满黑灰,瑕不掩瑜,与生俱来的出尘气质,还有那双透亮发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也是足以让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
  自从江府那日一别,沈晗昱这张脸就像是心口难以泯灭的执念,刻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忘不了。
  她眼神中带着希冀和感激,眉眼喜稍,“今日,多谢小侯爷相救。”
  沈晗昱微微颔首,薄唇轻启,“江姑娘不必多礼,只是,近两日流民中混入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所以,近几日还是尽量不要亲自前来施粥为好。”
  “我听小侯爷的。”
  江姒微微点了点头,觉得听沈晗昱说话是一种享受,明明是清冷的嗓音却带着让人不可推拒的和煦,虽是劝谏但不是强制,总之,让人心底很舒服。
  外表是一副冷漠无情的模样,可这心肠却是极软,江姒心自欢喜,方才她提及害怕,想同这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本以为沈晗昱会面无表情地婉拒,却没想到竟然答应了。
  “侯爷,明日可还要再来?”宋怀恩食之髓味,贪恋地看着沈晗昱。
  “不必了,再晚些时候,派人将方才那个男子扣下,好好审审,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一路上,另外两人毫不避讳地谈论着流民迁都一事。
  江姒难得也听得极为投入,直到侍女前来才恍然,发觉已经到了江府门口,她朝两人挥了挥手,小声唤了声,“爹爹,娘亲。”
  沈晗昱和宋怀恩朝人微微颔首。
  江姒才意犹未尽地下了马车,想邀人入府一叙,鞠了一躬,“救命之恩,江姒铭记于心,等来日有机会必然亲自报答小侯爷。”
  江相老态龙钟,迈步上前,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眸子闪动,满含歉意,说道,“今日小女鲁莽行事,多亏小侯爷从中出手相救,不知沈小侯爷可有空,同我入府一叙?”
  虽然脸上的黑灰已经用手帕擦去,但是仍有残留,沈晗昱愧道,“面有土垢,不便见人,待到明日,必定亲自登门拜谒江相。”
  还未及两人寒暄,一道夹裹着轻喘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一个侍卫纵马前来传旨,“陛下急召小侯爷入宫,不得有误,钦此。”
  马车内沈晗昱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还没等他开口,马车上的另一个人就先抢着问,“现在?”
  第6章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朕要你们还有何用?倒不如早早退位让贤。”
  谢临砚露出残忍又阴凉的笑容,语气是极度的慵懒随性,薄唇轻启,吐出的却是杀人不吐骨头的威胁。
  “朕给你们最后的期限,最迟明日,呈上吉日良辰,供朕来选,若再有下次,你们几个头上的乌纱帽也保不了你们的命。”
  沈晗昱进殿之时就听到这个凌冽又冰冷的声音。
  大殿底下的三司头也没敢抬,自然是不知道陛下说出这句话时有多么云淡风轻,朝入殿的沈晗昱微微颔首。
  “滚吧。”
  随后几人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灰溜溜的滚蛋,“微臣……告退。”
  “微臣参见陛下。”
  沈晗昱来不及更衣便入宫,方才净了面,身上的衣服还是粗布粗衣。
  谢临砚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神凉凉地划过,将男人浑身上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犹如探寻自己猎物完整性似的看了一遍,眼神带着不容置喙的阴鸷,表情一点点变得淡漠。
  “沈卿,今日探查流民一事,有何收获?”
  “陛下,微臣以为,河川的疫病恐怕不是天灾,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其中曲折,臣尚不得知,恳请陛下下旨遣一人为钦差大臣,奉命前去探查。”
  谢临砚纤细修长的手指摸上沈晗昱的白净的脖颈,似是摩挲,又像是蹉跎,“沈卿以为当选何人前去?”
  “中郎将宋怀恩,行事果决敏捷,周密稳重,堪为大任。”
  “朕准了。”
  热烈的火苗攀上心头,抚摸上柔软的这块儿,那一刻,瞬间将他心底的怒火点燃。
  他一看见沈晗昱这张漠然的脸,就会想到这个人这块儿白嫩肌肤被人触碰过,而这个人纵容宋怀恩碰他,抱他,接近他,没有拒绝!
  谢临砚面无表情,冷冷地搓着这块皮肤,想要抹去这里别人还滞留着的气息,这个人自己还没碰过,何故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沈晗昱凭什么不在意?一口一个慎言慎行,凭什么他条条框框只用来约束谢临砚?
  谢临砚怎么可能容忍这种情况的发生?
  眼见那块皮肤烙上了能盖过过宋怀恩接触的红色的印记,谢临砚才放轻右手的力气。
  “沈晗昱,现在朕更想知道你和宋怀恩是什么关系?朕的皇后同朕的中郎将是什么关系?”
  对于谢临砚的故意折磨,沈晗昱能够感受到脖颈那一块儿突如其来的深深刺痛,他生生忍下,一声未吭,只有眉头几不可察的轻动。
  “怎么?说不出口了?朕知晓小侯爷容貌楚国无双,可既然成了朕的皇后,就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到处仗着倾城俊颜招蜂引蝶。”
  “陛下,可还记得微臣迎您入楚宫时,你答应微臣的话?”
  沈晗昱清冷的面容一怔,睫毛几不可察的闪动,也后悔了脱口而出的话,如今这个帝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和煦谦和的少年。
  谢临砚眉骨一蹙,过去的记忆犹如阻断不开的海水在胸膛中翻滚汹涌,来回翻腾,奔涌到脑海里,犹如潮水不息,通通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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