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北靖天寒,比不得都城,小侯爷注意御寒,照顾好自己。”萧若巡只觉喉咙干涩,良久,在沉静中吐出几个字来。
  “多谢。”谢临砚顿了顿步子,微微颔首。
  先帝猝然驾崩,新帝年轻尚浅,中道回宫,地位势力皆处下风,朝中势力被前朝后妃搅和的四分五裂。
  当权者则为两位丞相,右相余程虽然隶属于保皇派,表面上是听从陛下安排,但暗中却办了不少阳奉阴违的事,肆无忌惮的招揽门客,欲壑难填,尚不满足,还在府内豢养私兵。
  如今,沈晗昱离开都城,楚党不成气候,不日自散,这个人,也该做个了断了。
  林间风声潇潇,落叶一地,不远处马蹄声四起,一群蒙着面,身材魁梧的人,势如破竹,从林中冲出,众人手里拿着弓箭,目光灼灼地看向马车方向。
  须臾之间,箭矢犹如落雨从空中纷纷而下,利箭一齐刺破天际,划过数道弧线,直捣马车。
  靖远侯府离开都城只带了数位侍卫,如今远比不上来这群突如其来的刺客。
  这群人挑的正是时候,又或是早就计划好了,马夫紧紧拽着马的缰绳,策停下马车,从马车上跳下来,避开箭矢,一边防卫,一边走到马车近侧,大声汇报道。
  “小侯爷——后面有追兵,前面是断崖,侯爷,快下马车——”
  马车外侧插着不少的箭,几乎将马车捅成了筛子状,沈晗昱从楚宫离开,有太多人要他这条命。
  外面打成一片,闹成一锅粥,里面的男子却是一脸平静,微微睁开双眼,表情并没有惊讶怪异之色,仿佛早有预料,慌乱时刻,他仍旧是运筹帷幄,只信手卸下腰间的玉佩,扔在一旁。
  既然都想要这条命,那便遂了他们的心愿。
  ——
  “陛下,急报——”
  楚宫殿内响起慌乱的脚步声,辛庭快步跑着,急冲进大殿,打开殿门,却瞧见陛下倒在大殿中,腿一软,跪在地上,怔了片刻,忙朝外大声吼道,“陛下晕倒了,快宣太医。”
  太医赶来,没查出其他病症,只吩咐静养,谢临砚在榻上躺着,昏迷了三日。
  自沈晗昱死讯已经传入京都,百姓闻之痛哭,本欲待七日后由沈怀仁亲自下葬,可他幼弟意外发现沈晗昱昔日留下的遗书,不留骸骨在世,遂痛心焚尸。
  几日内,楚宫上下动荡,小侯爷身陨,陛下中伤昏迷,朝中内外各势力蠢蠢欲动。
  第三日午时,帝王床榻上的人手指微微曲动,睫毛闪动,阖上的双眼艰难地睁开,扫视了周围的陈设,和一群跪在地上的侍卫、丫鬟,眉骨一蹙,沙哑又干涩的声音焦急地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沈晗昱呢?”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回响,偌大的宫殿里,地上乌压压跪满着一片人,却只能他着急的声音。
  良久,谢临砚听见一个又局促又轻又低的声音,犹如一道晴空霹雳。
  “小侯爷……死了。”
  回话的那个宫女浑身颤抖,脸色早被吓得僵白,连连磕头求饶。
  “你说什么?”
  谢临砚唇角露出森白又阴冷的笑容,上半身僵硬怔在榻上,俶尔又大笑起来,那种笑容带着浓重的戾气,桃花眼中露着凉薄的瘆意,眼中还带着雾气,嗤笑道。
  “死了?死的好啊,他死了朕应该是高兴才是,朕是巴不得他早点死,一个个的哭什么?啊?!朕会杀了你们吗?哈哈哈哈,都给朕笑!笑!”
  “沈晗昱死了,死了也正是遂了朕的心意,你们中来个人,给朕好好讲一讲他是怎么死的?他那么冷血一个人,心里又没有在乎的人,谁又这个能力杀了他?朕昏迷这几日究竟是错过了怎么一场好戏?朕杀了他这么久都没成功,到底是谁,有这个能耐?”
  谢临砚捏着宫女的下颚,似笑非笑,眼眶猩红,眼角湿润,手指扶上她哭泣的脸上,划过她脸上的肌肤,无情的说道。
  “来,不是你刚才说的吗?继续说!朕给你一个加官进爵的机会,说的让朕高兴了,朕便即刻封你为美人,入住楚宫。”
  辛庭一众跪在地上,大殿内沉寂良久,忽而殿外有一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谢临砚,你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不配做我们楚国的君王,昏迷三日,楚国朝政不曾关心,之含身陨焚尸也未曾过问,却有心思在这儿刁难一个侍女!”
  来的人是肃宁王,先皇后之子,自从谢临砚登基就自闭门户,闭府未出,如今,却是挑了个好日子出来,端着兄长的架子,这是来……示威挑衅。
  可惜,他的运气不太好,选的这个日子也实在是……好日子。
  谢临砚漫不经心地捏着侍女的脖子,修长宛如瓷白玉器的手指此刻像是一把杀人的刀,青筋尽显。
  他云淡风轻地松开一根根手指,吩咐道,唇角微压,冷冽又残酷的话落在大殿中,犹如一把把刀落下,插在大殿中每个人的心上。
  “拖出去,杖责三十,赶出夏宫,肃宁王未经传召贸然入宫,拉出去,即刻杖杀。”
  杖杀?肃宁王?
  殿中央的男子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跪在大殿中的侍从不敢抬头,一旁侍卫互相交换眼神,局促不敢上前。
  “谢临砚,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谁知道你是不是父王的血脉?我母亲是父王亲封的孝贤皇后,我才该是太子,你怎么能动我?你又怎么敢动我?”
  谢临砚微闭上双眼,高高抬起昭示着某人命运的袖子,后面的侍卫拥了上来,站在左右齐力将准备挥舞手臂上前的肃宁王从大殿抬下去。
  “谢临砚,你不得好死,谢临砚,你暴戾嗜血,若是沈晗昱还在,他一定废了你,谢临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良久,外面的惨痛哭声痛骂声止消,仍然是没有任何人出现,甚至连细微的脚步声,大喘气声也没有,无声的楚宫里落针可闻。
  沈晗昱,你不是最在乎这群蠢货吗?你手里不是还有那个真正的密旨吗?你不是该废了我吗?
  我们两个人斗了这么久,明抢暗斗都躲了过去,为什么偏要在我爱上你,离不开你了,你却抛弃我?
  回来阻止我啊,你回来啊,你人呢?
  谢临砚又等了许久,熟悉的脚步声再没有出现。
  他怔在原地,落寞的看着大殿中央的位置,似乎还能模糊的看到沈晗昱的身影。
  谢临砚露出凉薄阴冷的笑容,吩咐道,“下去准备一下,朕要去一趟靖远侯府。”
  从楚宫到靖远侯府,一路上,谢临砚未曾阖目,呆滞地看着草木从眼前流逝,脑海中却犹如将墨汁打翻在白纸上,混乱不堪,未曾有过半分安宁。
  沈晗昱那道修长,瘦形销骨的背影一遍遍的在脑海中重现,反复的提醒着谢临砚,这个人他从楚宫离开,没有任何留恋。
  沈晗昱,你真狠心。
  谢临砚跨进靖远侯府的那一刻,总觉心口疼痛犹如凌迟一般,一点点地吞噬心脏。
  “你还敢来?谢临砚,你怎么还敢来这儿?这是靖远侯府,这里不欢迎你!”
  沈怀仁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脸色僵硬,他怎么还有脸到靖远侯府?
  若不是谢临砚强娶他为后,他兄长就不会选择孤身离开都城,也不会半路遭遇埋伏。
  辛庭忙道,“沈大人慎言。”
  谢临砚似乎听不见沈怀仁的讽刺,失神地看着视线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这是他第一次来靖远侯府,这是谢临砚在的地方。
  “沈晗昱呢?朕要见他,将他叫出来,朕要见他。”
  沈怀仁厌恶地看着面前故作深情的男人,双手合十,拱手低头,略带讽刺地说道,“陛下,兄长入朝为官未尝一日松懈,哪怕身受重伤,也从未告假,还请您看在我兄长为国尽忠一辈子的份上,放过他。”
  “我要见沈晗昱,他人呢?我要见他,你让沈晗昱滚出来。”
  沈怀仁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嗤笑,“我兄长已经死了,你知道什么是死了吗?”
  空气中如同裹了一层难以融化的冰。
  谢临砚只能看见屋内挂满白布,各处哀声不断,他慢慢地开口,轻唇薄启道,“来人,搜,谁若是在靖远侯府将沈晗昱带出来,赏黄金万两,食邑万户。”
  “陛下,小侯爷不愿垢面去见先帝,沈大人遵从遗书,已经焚尸了,陛下……”
  谢临砚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身上,打断辛庭的话,面容带着不容置疑、浓重未泯的戾气,“不可能,朕没有同意,今日朕要见到沈晗昱,谁若是拦朕,立斩不赦。”
  谢临砚隐忍着,可每踏进去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心口肆意长满又深又长的荆棘,伤痕遍布。
  这个人头也不回,毫无任何留恋地离开了楚宫,任凭他如何挽回都没有回头,凭什么我还要为他伤心?
  凭什么?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他从来没忘记答应过沈晗昱的,这些年来,无论那群人怎样作妖,也从未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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