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敛下眸子,睫毛轻颤,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复杂。
  他的先天不足源自他的母后早产,母后生下他后就血崩了,仵補颢无法释怀这件事,对他一直不冷不淡的,虽说从未短过他衣食,却从未召见过他。
  直到他某天突然被老皇帝想起,在六岁时被召进了国子监学习。
  “难道是我让父亲求的情终于有了效果吗?”沈青自言自语道,又展颜一笑,在这么一张帅到惨绝人寰,肃然若寒星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傻气。
  “什么?”仵雨溪停止了思考,越发觉得自家皇后身上有很多他不知情的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你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些。”沈青顺了下仵雨溪头顶的两根翘起的呆毛,把他放在一边,又看了眼周围,从内心发出赞叹,“这是件好事啊。”
  东暖阁是他们夫夫最常住的地方,仵雨溪一个皇帝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装修什么的都往舒服里来,屋里的陈设都是挑最好的用。
  六岁的沈青觉得两岁的仵小可怜不该知道这些,但是已经二十二岁的仵.皇帝.雨溪觉得自己可以去查一查。
  现在天色已晚,调查起来并不方便,连同着沈青到底去凤凰山是做什么这两件事一并压进心里,仵雨溪又打了个哈欠。
  沈青熟稔地替他揩去眼角不自觉沁出的生理眼泪,把温热的大掌附在他小小的眼皮上,就像是触碰着一件极为珍贵的瓷器,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温柔细致。
  “你先睡吧,我把这些奏折批完就睡。”
  “等你一起。”眼前忽然陷入黑暗,仵雨溪却并不惊慌,反而用头蹭了蹭沈青的手,拖长了尾音。
  沈青一只手给仵雨溪遮着光,另一只手放下朱砂笔又捧起了他的小小身体,小声地认真道:“我先送你去睡觉,这里烛光太亮了,你睡着肯定不舒服。”
  他轻声慢步地走到床沿,给仵雨溪团好了一个小窝,把他放在中央。
  珍珠鸟喜欢窝着睡,仵雨溪更是全力贯彻着这一习惯,时常变幻成只小白啾到处找地方窝着,多年经验下来,沈青的潜意识就知道如何搭一个最舒服的窝。
  “啾。”仵雨溪迷糊应了一声,的翅膀揣在两侧,小爪子抓着被褥,整个白团窝着,就这么陷入了睡眠。
  ……
  仵雨溪做了一个梦,梦到的是他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只是并不是以他的视角,而是沈青的。
  凤翎国的皇后产下一蛋后血崩殡天,当朝皇上悲痛欲绝,足有一年未踏入后宫,也没见过他还在蛋里先天不足的皇子,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
  京城里镇国公府的两位沈公子天资聪慧,大公子沈凉六岁能吟诗作对,又生的粉妆玉琢,温文有礼,二公子沈青要活泼的多,整天跟在哥哥身边也毫不逊色。
  六岁是世家公子进国子监的最小年龄,老皇帝虽然对先皇后的死悲痛欲绝,但对自己几个皇子的教育还是十分上心,早早地给他们找好了伴读。
  沈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跟着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进了皇宫——虽然才四岁的他只是来凑热闹的。
  皇宫里的孩子没有哪个是简单的,时下老皇帝不愿意进后宫,后妃们唯一能让皇帝想起自己的也唯有孩子,若能在这群小萝卜头里自己的孩子表现出众,那么老皇帝说不定就能来看自己两眼。
  虽说是挑选伴读,但京城的势力错综复杂,这些世家公子背后的代表亦不简单,若是自家孩子和伴读交好,说不定日后长大继承皇位也能有几分帮助。
  毕竟这太子不是没立么?
  于是进入国子监后一直跟在自家哥哥身后的沈青在看到这群身负着母妃交代任务的小萝卜头如狼似虎的眼神后,果断选择了跑路。
  虽然大部分的目光都是投在他哥身上的,但那种不怀好意的窥探时不时在他身上扫荡,对情绪很是敏感的沈青还是有些受不了。
  此时正值春天末尾,三月十五的日子。沈青来皇宫前曾听闻过宫里栽种了一棵很大的桃树,足有上千年的历史,每逢春时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桃花,桃花在空中飞舞盘旋,就像仙女撒下的无暇碎玉,甚美。
  如今正是观赏桃花的好时机。
  沈青毫无愧疚地松开了被围攻的沈凉的衣角,从门口找了个宫女,扬起笑脸,说了几句好话便让她带自己往花园里走。
  春日繁花似锦,宫里的树木吐出绿色新芽,花园里各式名花竟相绽放,一朵朵姹紫嫣红地开遍各个角落,赏心悦目的很。
  受沈国公的熏陶,小小年纪的沈青对这些争奇斗艳的花都有一定的了解,他眼神边扫过这些花,脚步不作停顿地边往御花园中央最大也最明显的那棵桃树走去。
  盛放的桃花香味并不浓郁,而是一种极其清雅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甜香味。明明树大的过分,花也如繁星般多又密,味道却丝毫比不上栽种的结香花、小苍兰和牡丹。
  沈青越走近桃树,这种清雅的香味就越明显,直到站在了树下,才完全嗅不到别的味道,只有扑鼻的桃花香。
  沈青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烦躁一瞬间消散,就如同翩翩跹跹的桃花,时间缓慢飘下。
  现在皇宫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国子监,距离御花园有一段路。平日御花园经常会有后妃来碰运气和皇帝偶遇,只是因近来皇帝甚少来后宫的缘故,后妃们也不常来了。
  冷冷清清的御花园除了沈青外,只有领他来的那名宫女站在不远处。
  他仰头观望,桃枝缀满了大朵的淡粉色桃花,清风掀起层层粉浪,落英缤纷,飘花如雨。在最低的枝头上,还落着一点白色,桃花落到了这抹白上就会被一抖给抖下去。
  沈青的眼力很好,他往上看了看便发现了这是一只小白啾。
  可能是刚出生不久,它的翅膀有些稀稀拉拉,短短浅浅的一层绒毛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却仍是窝在那处用爪子扒拉着枝丫。
  凤翎国对于鸟类的喜爱在四国都是出了名的,不仅传说有神鸟救国民于水火,更有历朝历代的皇帝以非人之躯治理国家且均井井有条。
  皇室子弟的本体都是鸟,在平民百姓面前已经不算秘密了,只是具体是哪种鸟并没有明确公开。
  四岁的沈青仅用了一瞬便喜欢上了这只小小的珍珠鸟,又用了一瞬果断否决了这只小白啾是皇室子弟的可能——哪家王爷会让自家刚出生的小鸟这么独自在枝头吹风的。
  他向小珍珠鸟招了招手,可是小白啾却并没有理他,而是屁股向下直对准他,换了个方向继续吹毛毛。
  沈二公子跟着师傅习武已经有一年功夫,他瞧着小白啾不理他,心里又像被小爪子挠挠似的直难受,便脚上一蹬,果断开始爬树。
  梦镜到这里就停止了,仵雨溪心里忽然一片冰凉。
  明明是盛夏天气,却如坠冰窖般遍体生寒。
  因为在他的脑海里并没有这段记忆。他和沈青的初遇并不是在这里,而他最开始也并没有爪子抓桃枝的习惯。
  只是沈青经常带他去那棵古桃树玩,他才渐渐喜欢上窝在古桃树茂密的枝丫里。
  如果这段梦境是真的,那这只小珍珠鸟到底是谁?而他这些年又算什么?
  仵雨溪睡不着了。
  第七章
  “小溪你怎么了,没事吧?”关切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贴的极近。
  “没事。只是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哥有点阴阳怪气。”仵雨溪笑了笑,偏过头不想看沈青那张脸。
  在仵雨溪的记忆里,他和沈青的初见是在国子监——他六岁时,到了上国子监的年龄了。
  当时十岁的沈二公子锦衣华服,一袭墨色长袍,袍摆还用银线绣了一圈云纹镶边,玉冠高束,扎起的马尾微晃,端的是一副翩翩少年郎,风流俊彩。
  国子监四年收一批新学生,沈青在一众伴读里是年龄最大,也是最高的那个,显得鹤立鸡群的。
  仵雨溪本体小,个子也不高,跟着其他皇子屁股后面走进国子监,险些被绊了一跤,还是沈青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而一旁作为二皇子伴读的沈凉却有点讥讽道:“这就终于摸上小手了,真是急不可耐。”
  仵雨溪听闻过镇国公府的沈大公子为人温和耐心,从不和人拌嘴,二公子却有些毛毛躁躁,欢脱的很。
  眼下现状却好像反过来了。
  “小……六皇子,你别听他瞎说,我只是看你没站稳,顺手扶了。”沈青瞪了一眼沈凉,连忙歉意道。
  所以在六岁的仵雨溪第一形象里,这位外人称赞公子人如玉的沈大公子,有些阴阳怪气。
  ……
  “他哪是对你啊,他那话是说我的。”沈青给仵雨溪掖了掖被角,也感慨回忆道,“后来回了家,他可是被我狠狠揍了一顿。”
  “不过你怎么突然梦到这个了?还出了一身冷汗?”
  “初见的记忆总是深刻些。”确认了心里所想,仵雨溪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偷偷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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