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仵雨溪的声音不大,轻的就像一片羽毛,但却如同万钧之力落在最后说话的那人身上。
张明脸色骤变,才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表情一阵惊惶,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
“臣......臣,请皇上恕罪。”张明的膝盖跪在冰冷的砖石上,深深匍匐在地上,根本不敢看仵雨溪,而四周也像是按了暂停键似的不再有人吭声,都默默等待着青年皇帝的判处。
完全不同于当初镇国公府吃闭门羹时的罚俸三月般轻飘飘地揭过,仵雨溪的表情可谓是寒到触目惊心,是沈青完全没有见过的冰凉,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千年寒冰,隔着珠帘都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就算是再往上是肉嘟的脸蛋,也丝毫掩盖不了那份肃杀。
他是真的生气了。
沈青忽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自己从小到大的软萌竹马,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成长到了他完全想不出的一面,比刚清醒时更甚,心上泛上来的阵阵酸涩和苦恼让他更是五味杂陈。
就算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和小溪成亲三年的沈青,也不会希望看到这一面。
“拖下去吧。”仵雨溪淡淡说道,他的目光扫向群臣,“众爱卿还有什么话想说?”
年轻皇帝的雷厉风行瞬间震慑住了众人,许久之后才有一名武将朗声回道:“臣愿意带兵前往!臣相信沈将军的人品,金国挑事在前,如此一口大锅压在我们身上,不战岂非屈人之兵?这也正好要让他们见识到,我朝除了沈将军外,并非无人迎战!”
仵雨溪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看起来还未及冠的年轻人,穿着五品浅绯色的衣袍,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神采飞扬,还有点骄傲,但并不惹人生厌。
此人仵雨溪有印象,先帝在时南蛮入侵,整个朝堂都未找到第二个肯与仁亲王一起上沙场的武将,这才推了刚及冠的沈青出去,所以在他登基后,就格外注重武将的培养。
而这位是去年的武状元,也正是他所盯紧的后起之秀之一。
苏子然见仵雨溪的态度稍有和缓,便继续大着胆子道:“臣,可前往一战!只消皇上一句话。”
沈青本来还消化着脑中忽然涌入的记忆,听到这话顿时警铃大作,也朗声道:“臣也愿意带兵前往,既然此事是我惹出来的,那便由我来解决。沈青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不服就打到他们服!”
二十岁的沈将军心里还存着少年时的张扬,脑海中他说的最后一句也恰和此时的情况有些不谋而合。
只不过一个是被任命的强迫,一个是心甘情愿地想场景复刻一遍,然后重新找回自己的所有记忆。
他抬头道:“还请皇上应允。”
还没等仵雨溪先开口拒绝,一直默默不做声的沈镇国公终于开口了,“杀鸡焉用牛刀,老臣不赞成让沈将军前往。”
年迈的镇国公先是仔细看了看小儿子的额头,没发现任何疤痕伤口后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眼含不满地瞪了一眼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沈青的失忆症并没好全,这会儿还揽着要出京带兵,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沈书运愤愤想道,又是狠狠地剜了沈青一眼。
沈青被父亲这两眼看的毫无压力,从小到大不仅仅是沈凉帮他良多,沈书运也一直替他在先帝面前为仵雨溪说话,这么瞪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遍了。
“臣愿意去!”沈青目光如炬地盯着仵雨溪的脸,后者紧紧抿着的唇似乎也在说明主人的不满,但沈青目光中的恳切还是被仵雨溪看的一清二楚。
年轻的皇帝微不可谓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松口道:“下朝后,沈青和苏子然到朕的南书房再议。”
他顿了顿,又道:“镇国公也来一趟吧。”替他好好劝劝这个任性的沈二公子。
接下来的上朝依旧,只是再无什么稀奇大事需要上奏,众人下了朝,天色也已然打亮,一直紧默不语的沈凉随着人群一并向外走着,脚步不带停顿,也丝毫未看向自己的父亲和胞弟。
直到之前附和张明的那位他手下的官员靠近了他,沈凉率先抓住了那人想要拍他肩膀的手腕,眼底终于露出一丝厉色:“我还想去找你,结果你倒送上门了。”
“沈行令别这么凶嘛,我来只是想和你说一句,你看皇上从前只会找你私商大事,这会儿却没叫上你,而是叫上了沈老,怕不是开始怀疑你了。”官员小声和他说道。
金国想要出战的情况不是由他这个沈行令先一步发现并上奏,而是让一个朝请大夫说了出来,确实是他的失职。
沈凉静静地睨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的旧主想再见见你。”官员留下这么一句,说道:“今晚琼花阁天子包间,他会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沈凉淡声回道,眼眸中闪过些什么。
*
南书房中
仵雨溪脱下了繁琐的龙袍坐在主座上,穿着布料绵软的烟青色衣袍,身上还多搭了件薄斗蓬,手上端着杯茶水,一口饮进,狠狠地降下了心里的火气。
沈青戏弄他在前,擅自说话在后。连沈国公都知道关心他的身体,希望他不要接下这次出征,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清这赤裸裸针对他的明谋,沈青还非要直接往里钻。
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仵雨溪又气得灌了好几口茶水。
沈书运和苏子然一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青年皇帝眉目迤逦,眼尾发红,眼中像是藏着一团火焰,而沈青则在一边俯首做小,甚至坐下都不敢。
苏子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进入了什么皇室外亲的纷争中了,就连行完礼后仵雨溪让他坐下,都有些不太敢坐,只能暗戳戳就近观察着他的偶像——沈大将军。
没有现在记忆的沈青对苏子然这位小辈自然是不认识的,更因为苏子然在朝堂上对仵雨溪说的什么‘只消皇上一句话’而颇有微词。
哪有你这么对我家小溪表衷心的?而且小溪居然还让你过来!
而众所周知,沈二公子的小心眼并不会随着时间或者失忆而散去,于是乎端着一幅成熟稳重大将军模样的沈青对这位武状元很是不满,更是在他偷偷看自己时狠狠地瞪了回去。
不就是比我年轻有朝气吗?我现在也才二十岁而已!
苏子然被偶像这很有气势的瞪眼给瞎蒙了,他不过就是想多看看偶像,用不着这么不给看吧。
刚十六岁的苏小状元心底满是委屈和不解,当着仵雨溪的面也不敢询问沈青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直眉瞪眼的,只得把屁股再往外挪了挪。
目睹一切的沈老国公:“......”你们年轻人真会玩。
同样目睹一切的仵雨溪:“......”沈二公子你能别再丢人了吗?!
第三十一章
很快沉默被打破了。
仵雨溪揉了揉额角, 先问向苏子然:“你当真想去打仗?”
“想的。”苏小状元老实回答,“我觉得我能行。当年沈将军也是不过弱冠,就去和南蛮打仗, 现在区区金国这种边陲小国,我也一样可以。”
虽然现在偶像的行为有点古怪, 但既然是皇上开口问自己, 他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少年的目光纯粹, 眼中绽放出一种名为保家卫国的光, 激动地几乎想从座椅上起身, 但又马上被手疾眼快的沈青给按了回去。
“先听我说。”
他收回了目光, 面不改色看向仵雨溪, 说:“我知道这是圈套。”
“但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么?敌在暗我们在明, 我们既不知道仵御鸣在哪,但他既然要对你下手, 迟早得接触到你身边人才行。”
“他的目的不就是想我离开,然后对你单独下手么?何不随了他的意, 佯装我要离开的假象。”
沈青拍了拍还想说什么的沈书运:“父亲,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会养好身体, 只是孙宇暂时不能帮您种花了,他也得随我走一趟。”
自从上次孙宇慌不择路地让仵雨溪吃了个闭门羹, 沈老国公有意没让孙宇回去沈青身边, 反而是关在家里陪他种种花草之类的。
但沈青想的却是孙宇与他身形相仿, 代替他在军中掩人耳目,他可以趁机回到京城,好好彻查仵御鸣在朝中的党羽。
仵雨溪思索片刻,和他对视一眼, 道:“此方法倒也可行。临近秋狩,我势必是要去一趟郊外猎场的,届时你不在我身侧,人慌马乱的,他更易得手,也更加掉以轻心。”
仵雨溪是个聪明人,从沈青的话中也听出来他的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让仵御鸣认为他们中了计,然后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从前是因为先皇旨意放了仵御鸣一条命,但如今他要加害自己,仵雨溪更加不会手软。
“所以我能去打仗吗?”苏子然大概听懂了一些,等他们两人不说话之后才开口问道。
“能,而且这是给你的一次表现机会。”沈青对眼前这位朝气蓬勃的少年淡淡道:“你既然说想向我学习,那就证明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