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仵雨溪排名第六,是所有皇子里年龄最小的,仁亲王和当今皇上一母同胞,性情比较洒脱,看沈青经常写信,便对这位六皇子起了些好奇,久而久之便换了种称呼,改成了小侄子。
  沈青借着烛火写字,动作轻柔缓慢,丝毫不见方才战场上的勇猛,满是斟酌用词,生怕自己写错了什么。
  “嗯。”少年嗯了一声,毛笔丝毫不见停顿。
  “那你要不要,亲自回去看看他?”仁亲王也见惯了少年这副模样,心里一叹,说道。
  “嗯?!”沈青终于停下了笔,欣喜又惊讶地望向德高望重的仁亲王,又马上恢复了理智:“可是现在南蛮未清除完全,没接到皇上的回京圣旨,我们没办法回去吧。”
  少年的目光转回到自己的书信上。
  “可是小侄子快过生辰了吧,你真的不想回去看看?”仁亲王道:“现在南蛮退了,大约这三五日都应该不会有仗要打的。你如果一个人回去,以你的功夫来回只需要三日,现在出发刚好可以回去给小侄子过个生辰再回来。”
  “你不是一直担心他过的不好吗?现在有机会可以好好见他一面,这边我替你兜着,你尽管放心去吧。”
  沈青是真的又惊又喜了,心里砰砰直跳,他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块自己做的果脯,递给了仁亲王道:“谢谢您!那真是太好了!”
  望着少年欢呼雀跃的声音,仁亲王也被他所感染到,露出了一抹笑容。
  沈青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上个小包袱就在茫茫黄沙中骑马离开了泛着血腥味的战场。
  一路披星戴月般地回到了京城,甚至比他所预想的当天还要早上那么几个时辰。
  京城的早晨雾蒙蒙亮,沈青借着地上霜露凝成的小水坑看了眼自己现在的模样,又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便向着自己家走去。
  皇上这一年的病越发重了,几乎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也没有精力管这些虎视眈眈盯着他的皇位的儿子们,自然也没有官员上的任免罢黜。
  沈凉成年后就在朝中担任了一个三品官位,但处于某些原因一直未自立府邸,依旧住在镇国公府里。
  沈青是悄摸摸地回来的,自然也不敢惊动家里的人,偷偷摸摸翻墙而进了府里,沿着偏僻的小路顺道要去自己房间时,忽然听到了两人小声的说话声。
  沈青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的,但耳力颇好的他从两人口中隐约听到六皇子的字样,沈青停下了要回房间的脚步,借着镇国公府胖圆的花盆阻挡凑过去听两人说话。
  “你切要记得把这药粉洒在云吞糕上,等沈公子要的时候就给他这一份,借着他的手再递给六皇子。”
  “你确定真的是六皇子吃而不是我家大公子吃?”
  “这只是一种慢性毒药,偶尔吃一次两次并不要紧的,你家公子又不喜欢吃甜食,除了那位外,他还会替谁要啊?”
  “你快点把这包药收起来,这里还是五两银子,你加油做,等六皇子死后还会给你一笔大的,到时候三皇子殿下会向沈公子讨要你,到时候你拿着这笔钱就是个自由身了,想如何就如何。”
  “嗯,那我听你的,到时候记得一定要给我赎回自由身啊。”
  这两人的声音一男一女,一个尖细一个小心翼翼,把话说完就各自离开了。
  一霎时清晨的极冷风吹着沈青的脸,使他的没有什么东西的胃和一颗滚烫炙热的心,一齐感到寒冷,浑身都颤起来。
  沈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把自己洗干净,又是怎么走到皇子所找到小溪,见到那么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年小口正要吃云吞糕。
  见到了他赶紧把周围人给屏避下去,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软乎乎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是陪我过生辰的吗?”
  沈青嘴巴嚅嗫了两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陪你过生辰呢。”
  就算今天是仵雨溪的生辰,但在如此斗得水深火热之时,亦没有一个人注意。
  反正六皇子仵雨溪向来是不受重视的,又先天不足,病痛缠身,整日里窝在自己房间几乎不会出门半步。
  这样一个小可怜,为什么如日中天的三皇子会想要毒死自己的胞弟呢?
  沈青百思不得其解,在沙场浴血奋战过一年的少年冷下了表情,从脚底升上的冷气凉透了他的心,散发出一种渗人的寒意。
  仵雨溪被沈青的这幅神态看怕了,怯生生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早上没吃东西饿了,我这里有云吞糕。”
  白白软软的云吞糕是上一次沈青生辰时给他送来的糕点,仵雨溪嗜甜,几乎立马就爱上了这种味道,经常请照顾他有佳的沈大哥给他带糕点,到现在也快吃了一年了,还没吃腻。
  “别吃它了,我带你去吃别的。”沈青想到那两人的对话,对仵雨溪递过来的云吞糕下意识生起了厌恶之情,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雪白的糕点落在地上,立马被泥沙给渗入,染上了些污渍,变得不能吃了。
  仵雨溪被拍懵了,满眼心疼地望着地上的云吞糕,小声说道:“这还是沈大哥昨天给我带的,可惜了。”
  他倒没有责怪沈青的意思,小伙伴一年未见脾气见长些也是应该的,寻常那些嬷嬷太监对他也不是很好,他没什么好生气的。
  被保护的六皇子心肠就像云吞糕一样软乎乎的。
  “是我大哥带给你的?”沈青听了仵雨溪的话又问了一遍。
  “是呀,你教我的,别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吃,但哥哥不是别人。”仵雨溪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有好好注意。”
  沈青的心口开始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比之初见小溪时的感觉更要强烈而痛彻,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泄愤似的在地上的云吞糕上踩了好几脚,直至云吞糕碎成了粉末,和地上的泥土混成了一团黑,才颤抖地说:“以后……以后你再也不要吃云吞糕了。”
  “哦,行叭。那我们现在出去吃东西吗?”仵雨溪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又笑着说:“今天是我生辰,我想吃叫花鸡。”
  “好,带你去吃叫花鸡。”沈青摸了摸仵雨溪的脑袋。
  “那我先去换套新衣服。”仵雨溪看了下自己身上穿了许久的旧衣服,有些嫌弃。
  听到仵雨溪的声音有些雀跃,沈青仿佛也受到了感染,收住了那些极端的情感。
  今天是小溪的生辰,没什么比他的快乐更重要。
  他淡淡笑了一下,回道:“好,你去换吧,我在外屋等你。”
  沈青转身到了屏风外,找来簸箕和扫把,正准备把地面他踩碎的云吞糕给扫干净,忽然听到内屋传来一声闷响,伴随着玉器坠地的清脆声音。
  沈青的心里一沉,放下手中的活就立马蹿入了内室,只见仵雨溪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着,脖颈上的暖玉摔了出来,一半飞溅到了屏风旁,另一半还缠在红线上。
  他的平安喜乐,碎了。
  这是沈青第二次来找陈泉。
  第一次是仵雨溪三岁的时候,第二次便是现在。
  杏林高手大隐隐于市,陈泉年纪大了不愿意动弹,就算是几年前忽然被个小孩抓到皇宫看病,他如今也不想离开繁华的京城。
  凤翎国是大国,天子脚下往往意味着更多药材的引进,陈泉没有师傅那样游历全国五湖四海的想法,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所以在看到那个眉目张开了些的少年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再次请求他救人的时候,心里微微一软,叹道:“他是六皇子对吧。”
  陈泉不是当年的傻子,被绑来救助一个孩子,回去后啥也不打听,再加上近些日子皇子们争皇位足够激烈,那股紧张刺激的风似乎弥漫在整个京城,老百姓都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更何况他。
  “你给我治!别叽叽歪歪!”少年眉宇间皆是戾气,沾过血腥的手拧成拳,在他的桌上重重地落下。
  陈泉:“……”
  陈泉被吓得打了个哆嗦,飞速背好自己的小药箱,回道:“您带路。”
  皇子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的,但住在这里的皇子也就剩下了仵雨溪一个,先前所有人都被仵雨溪给屏退了,沈青轻松拽着陈泉的衣领翻过墙,把他带进了仵雨溪的房间。
  下巴尖尖的小皇子阖眼躺在床上,四肢凉的出奇,唇色是一片寡白,安安静静地就像一尊瓷娃娃。
  仵雨溪紧抿着唇,目光不敢离开仵雨溪片刻,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给他带来些温暖。
  “他中了一种慢性毒药,您能看出来是什么吗?”沈青问道。
  陈泉抬了抬仵雨溪的眼皮,仔细观察他的面孔,又细细把了脉,在沈青期许的眼神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竟看不出来吗?”沈青喃喃道,握住仵雨溪的手紧了紧,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快速说道:“我如果能把这种毒药粉末给你,你判断出来这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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