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乌黑柔顺的发披散在胸前,肌肤被冰凉的空气溅起几分颤栗,随后整个人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抬眼想要看看沈青,却被沈青的脑袋死死卡在锁骨,湿润的触感打在他的颈窝,又转瞬即逝,像是一种错觉。
他……哭了?
仵雨溪从来没见过沈青哭过,他只是偶尔皱着眉感慨如今生活不好过,只叹气一会儿便挽起袖子去解决。
镇国公家的二公子从小无拘无束地长大,一副乐天派的模样,哪怕捡了只世上最娇贵难养的面小鸟儿也乐滋滋的。
依稀记得年幼时落羽换羽之际,他全身毛都掉光了,一个人自闭地呆在房间不出来,又恰逢天骤寒,怕他感冒生病,沈二公子拿布条封了他自己的眼睛,摸着黑钻进他房间,雷打不动地每天用体温暖了被窝才走。
他向沈青前走了一步,沈青会把接下来的九十九步都给走了。
仵雨溪笨拙地抚着他略粗硬的头发,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触上沈青的后背。
声音低低的:“我全都和你说……”
第五十二章
老皇帝忌惮他的母家势力, 在母后故去后,尽全力打压,但毕竟太过庞大, 薛家也不是傻子,自然避其锋芒。
从前沈青用镇国公府的势力明里暗里地为他保下了部分母家势力, 沈青走后沈凉接下了这担子。
几年来奔走帷幄, 费劲机关解数, 在暗流涌动的京城埋下暗桩。
老皇帝乐享其成地看着他们斗, 又从不言明太子之位, 仵雨溪以前只愿做个闲散王爷偏安一隅, 但总有人看他不爽。
嫡幼子, 一个嫡字便是最无可争议的地方。
沈青离去的第一个月, 仵雨溪经历了三次遇刺,两次投毒, 性命攸关的那回,刺客的剑距离他的心脏不过两寸。
索性仵雨溪跟着沈青学过一些功夫, 虽然比不上练家子,但身手还算过得去,看起来柔弱的身子又十分迷惑人, 所以避开了要害。
人不犯我,我便是个闲散人;但被人瞧入了眼, 那存在都成一种错误。
仅一个月, 仵雨溪便悟了这点。
那些阴谋算计如信手拈来一般, 苦心孤诣三年,自身藏于暗处,让他们狗咬狗起来,又保持着两方势力相争, 不让三皇子一家全然独大。
仵雨溪心思通透,明面上乖巧良善,整日闭门不出,在皇子所背地里素手翻飞,做那扰乱一池本就不平静的京城水之人。
沈凉是个聪明人,明白不必在明面上背弃三皇子,而是暗中转为仵雨溪的谋士,两人通力合作又掩人耳目,竟无一人察觉这位体弱多病的六皇子在激烈的争斗中仍安然无恙。
当刺杀他的刺客见他眉目间有犹豫寡断之色,并未第一时间取了他性命,于是果断反手刺中仵雨溪的后背后,仵雨溪手上开始逐渐沾染鲜血。
内斗愈发水深火热,每日殚精竭虑在权谋中,死在明处或暗处的官员、刺客、百姓不计其数,仵雨溪的眸中失去了那些纯良友善,略一抬手便是一条人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也开始整宿整宿地头疼和做噩梦,睡梦中也会忽然惊醒打个寒战,握住自己颤抖个不停的手,安神宁心的汤药吃了无数副也仍不见好。
于是他背着所有人去找了一趟陈泉,询问是否有可治之术。
心病是需要心药医的,陈泉看着眼前这个勉强算是自己看到大的孩子,削尖的下巴,下眼睑的一片青黑,目光浑浊而有些麻木,叹了口气,往他的百会穴等穴位上扎了几针。
“好好睡一觉吧。”
仵雨溪这一觉睡的很沉很香,是沈青离开后睡到的第一个饱觉,梦里沈青亲吻着他,反复说着自己一年内一定会回来,而现实是他等了又等,却等不到那个温暖宽大的肩膀回来。
“该怨的。”沈青听完原委,默了默,更加把仵雨溪嵌进自己的怀里。
随意许下承诺是他,而背弃的也是他,无怪小溪和他生了嫌隙,满心眼只有自己一人可用。
仵雨溪一人留在京城中如一叶孤舟,若不心思狠厉些,如何能支撑着他走下去,何况他现在早就习惯了独立,不愿意旁人来知晓或干扰他的计划。
沈青心里的那点激愤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酸涩一片。
“我刚刚还……”沈青闭了闭眼,“幸好,幸好没有。”
他庆幸他在看到那浸湿血液的被褥时,一瞬间升起的肮脏,不可说的阴暗念头,都未在小溪面前展现出来。
……
“所以这是?”仵雨溪打开了被沈青关上的木盒,手在纯金鸟笼的围栏上摸了摸,一层灰尘,可见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了。
霎时,那些曾经被压下的想法像潮湿的青苔,在心底疯长。
沈青试图调整了呼吸,然而越是压抑,这些念头就越发黏腻地蔓延上来,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指尖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不受控制,他看了一眼仵雨溪,当机立决向自己额头拍了一掌。
“找陈泉。”便晕了过去。
仵雨溪一下子慌了神,用力抵住沈青忽然瘫软的身体,纯金鸟笼就那般掉落在了地上。
鸟笼中心盖着的红绸忽然掉落,露出底下一点米白又沁了点点血的布。
有眼色的仆从自不会让仵雨溪背着沈青,放下了沈青,仵雨溪蹲下摸了摸这块布。
布料针脚粗糙,上面血迹久远,几乎立刻让仵雨溪想起了那段时光。
他在那时就有过这种念头?
仵雨溪马上回头,翻身看向被仆从搀扶着的昏迷的沈青。
“把陈泉叫来。”仵雨溪缓了缓呼吸。
陈泉最近都做好了随时待命的准备,来的很快,这一次还给了个大惊喜。
他寄给师傅的书信有了回信,不出五日,老神医就会来京城。
沈青这次晕倒的突然,又正好是在他的寝房,便直接在这里上床休息,陈泉把了脉又开好了药,顺带把消息告知了仵雨溪。
仵雨溪的眼眸无焦距地落在了沈青的身上,纯金鸟笼就放在一旁的书桌,似乎没有听到陈泉的话。
只疑惑地眨了眨眼,神色逐渐清明,才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的,再说一遍。”
陈泉又重复了一遍,仵雨溪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问陈泉道:“他方才见我接触到这个鸟笼才晕了过去,若是我遂了他的愿,可否能有成效?”
陈泉沉吟片刻:“可以一试。我曾经与你说过情景再现的说法,现在皇后娘娘昏迷是因为这个鸟笼,那不定在他的记忆中有过那么一段幻想您……”
再说下去就有点大逆不道了。
陈泉止住了话头,又继续道:“他应该马上就能醒,下官先出去了。”
纯金鸟笼有些年头,锁扣的链接处并不紧密,微微一用力便能将它解开,仵雨溪闭了闭眼,身躯缩小成珍珠鸟,尖细的喙在沈青脸上啄了一下。
“不用进去。”沈青的声音有些沙哑,轻柔地捂住仵雨溪欲动弹的鸟爪,“你从来都不需要它,我也不会用它。”
纯金鸟笼是年轻的沈青对自己看护不好心上人的阴暗面,而他们已经成婚三年之久,他一直身体力行地践行绝不离开的许诺。
他留着这玩意儿在,不过是时刻给自己一个警醒:爱是尊重,是放开,是纯金鸟笼不可禁锢的感情,是需要将那些阴暗念头锁起来的钥匙。
第五十三章
过了几日, 老神医如约而至,进了宫,瞧着健康活力的大将军眼神清明, 一派潇洒俊朗,转头就要走。
沈青的高马尾晃悠, 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小溪恢复了两次过去记忆, 可会有后遗症?”
老神医:……你们两夫夫还挺有默契的, 问的问题都相似。
又将和仵雨溪讲的解释又重复了一遍:“短时间内屡次刺激是会对大脑产生影响的。小陈说你们的感情很浓烈, 还多是负面为主, 于你而言哪怕记忆好全了, 也会时不时疼痛;皇上的体质比你还弱, 更是如此。”
“暂时看来你的症状是基本消失, 皇上那边也无大的不妥,但是我还是建议你们可以再去寻找一些轻松快意的回忆, 减轻这份压力和负担。”
年轻人还是需要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如今海晏河清, 四海升平,都是眼前这两位所为,现在给自己放个假又有何不可?
老神医面带微笑, 动作却毫不含糊地扯下沈青拉住他手臂的手:“还有,将军的功夫老身略知一二, 不想再继续深入下去亲身体验。”
沈青:“……”
*
三日后, 烟花节。
京城今夜灯火如昼, 人流攒动,不时市井的欢笑声和隐约的笙箫声顺着微风飘进了皇宫内。
烟花节是年前最后一个盛大节日,与除夕只隔了半个月,传统便是赏烟花, 放花灯和打铁花,是以百姓们都爱在这日上街热闹。
京城内外都放了连绵的花灯,宫内放的安静,宫外要热闹许多,仵雨溪惦记着寻欢去,早早下了晚宴,拉着沈青便先上了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