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站在栏杆前,俯视着京城内外连绵不绝的花灯,仿佛被千万颗星辰点亮,蜿蜒的花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头顶不时绽开金红色的焰火,如千树铁花同时迸裂,照亮了整片天。
  仵雨溪抬头,深吸一口气,鼻尖充斥着烟花的硝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夜风拂过衣角,背后忽然靠上了一个熟悉的胸膛,肩上被披上了一件暖烘烘的狐皮大氅:“小溪,夜露寒凉。”
  仵雨溪回头,眼睛亮亮的,向他招手:“过来看看。”
  沈青上前几步,将仵雨溪搂紧,灼热的体温顺着肌肤相贴处传递,他垂首看向仵雨溪手指的方向,微微拢住冰冷的指尖,哈了几口气,又从怀里掏了个暖炉出来。
  大半的风被遮挡住,仵雨溪转了个身,搂住沈青的腰,整张脸埋了进去,手指默默挤进沈青的指缝间,十指紧扣。
  “要不要下去?就像从前那样。”
  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烟花节,是在仵雨溪八岁的时候。
  那年初入国子监,是仵雨溪身体慢慢好一些,能出来走动的第一年,也是他搬进皇子所的第一年。
  终于能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啾一起上下学,沈青加快了投喂的进度,一个学期下来,把仵雨溪喂胖了三斤,直至冬天来临,仵雨溪过去的那些衣服都小了些。
  沈青被宫里的嬷嬷坑了一大笔钱,时下也拮据着,还经常找亲哥打秋风,一时间囊中羞涩,望着小了一圈的衣服也无奈。
  “你先穿我的,然后我们去集市看看,可否有人会改衣?”
  烟花节人多,会有人组织集市,来往之人会在集市里采买东西,说不定就会有人改量衣服,这总比新买一件便宜。
  仵雨溪长得漂亮,就算吃胖了点也是个好看的胖娃娃,脸颊肉嘟嘟的,可爱的紧。
  年幼的沈青小心翼翼地牵着仵雨溪,四周都是好奇打量的人群,沈青时不时侧身望着被自己养出些肉的仵雨溪,心里划过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小溪,穿着自己的衣服,和自己拉手手。
  细嫩的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不知不觉中,沈青拉着仵雨溪的手变成了十字相扣。
  “瞧这两兄弟,还怪要好的。”旁边的商贩打趣道。
  沈青重重地点下头,小溪长得这么好看,是要看紧些的。
  仵雨溪偏头,目光扫过沈青头顶的发冠上,软软道:“我不会走丢的。如果我找不到你了会变成小鸟,看谁的头顶盘成窝窝,睡起来最舒服的就是阿青的。”
  沈青摸了摸头顶,露出一个笑容。
  小溪身体弱,容易困乏,他两人在一块时经常是温书,每当小溪想要休息时,就不得不打断计划;后来他才想到这个办法,让小溪窝他的头顶,顶着一只小小啾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况且这样就能空出手来继续温书,他也能念给小溪听。
  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他也从注意发冠的精致度变成舒适度。
  “我们自然很好。”
  两人在集市上走着,夜色渐浓,街道挂着连排的花灯,将青石路面映得流金淌蜜。
  忽然便听得一阵脆亮铜锣响,只见扎红头巾的糖画匠支起个小壶,壶口略微向下,里面烧着晶亮流动的麦芽糖,周围围着一群孩童。
  仵雨溪和沈青两人一个对视,仵雨溪便化作了珍珠鸟,顶鸟作案的沈青仗着其他孩童还要高一个头的身高凑到了里侧。
  铜壶在他手里翻飞,糖丝拉出透亮的金线,不过几笔便勾勒出一只飞翔的老鹰,竹签放下便是完成了。
  沈青跃跃欲试,问糖画匠:“老伯,可否做一个珍珠鸟,就像我头顶的这只。”
  白润可爱的小啾歪着脑袋,对着沈青啾了一声。
  “那边还有花灯!”
  “嗯嗯!”沈青不敢点头,重重地应了一声。
  集市热闹非凡,交代了糖画匠他们待会儿再来拿,便一头扎进了拥扰的人群。
  记忆渐渐复苏,沈青望着满城灯火,眼神恍惚了一瞬:“我……。”
  一阵夜风吹过,城楼檐角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仵雨溪放下了他手,忽然转身走向楼内,作势要自己下去。
  沈青连忙追上:“没有不答应你的意思。”只是想起他们那次最后还是没有补衣服,红潮自颈间漫延至面庞,如同水墨在宣纸上层层渲染。
  “玩的开心最重要,我那时也没有觉得穿你衣服有什么不好的。”仵雨溪好似一眼看穿了他的纠结,“首先是要开心,其次都是其次。我们是来放松的,无需太带有目的性。”
  他认为沈青就是担忧太过,又未得疏解,才会时常觉得亏欠。
  下了城楼,两人迎面碰上了烟花节最是盛大的打铁花。
  表演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一声声脆响伴随着铁水在空中炸开,化作万千丛金色光点,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开来。
  那些火花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明亮的轨迹,有的如流星坠落,有的似蝴蝶翩跹,照亮了每一张仰起的脸庞。
  “哇——”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惊叹声。小孩子们兴奋地跳着脚拍手,大人们也忍不住连连叫好。
  打铁花不是每年必备的节目,从前他们从街头玩到街尾,两人最后回到糖画匠面前拿珍珠鸟装的糖画,便听到小孩说起这打铁花,神情间充满了向往,让两人心里也多了一份期待。
  时隔多年竟然也算是如愿了。
  沈青在人群外,眼眸的墨色染上了碎金,涌动着阵阵暖意的喜悦。街角的灯火在他眼底摇曳,像是星辰坠入了深潭,泛起一圈圈涟漪,无比温柔。
  两人看了一会儿才随着人群散去,糖画、花灯,沿街各种买买买,沈青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郁,像是放下了某种负担,连头发丝都散发出一种惬意。
  仵雨溪的手上快要拿不下了,抬起素白的手腕往沈青面上一怼,鲜红挂着冰糖的山楂被抬到嘴边,无奈只好张口咬了下去。
  天空的烟花比过往任何一年都要来得热烈长久,持续燃放着不断。
  沈青咀嚼着酸甜的山楂,微微低下头侧身看着唇角上扬的仵雨溪,嘴巴那点糖渣闪着细碎的光。
  他俯下身,捧着仵雨溪的下巴,在唇边浅浅一啄,舌头卷起那点糖渍,动作无比自然。
  仵雨溪一怔,随后恶狠狠地掰住沈青的脑袋,指腹拂过带点凸起的疤痕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下,额头便附上了他的额头。
  后脑勺传来微微的刺痛、鼻尖充盈着仵雨溪靠近的身躯散发的龙涎香,耳边是烟花的爆炸声混杂着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远处传来的锣鼓声。
  还有仵雨溪勾着嘴角,眼中闪着狡黠,呼吸喷洒在他面前:“我的皇后,记住这个味道,也就是记住了我。”
  沈青的五感被无限放大,一瞬间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他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也守护住了自己此生所珍视的。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了。
  第五十四章
  从烟花节回来不久便又过年, 仵雨溪又一头扎进了繁忙的政务中,沈青在一旁心疼地辅佐,再也不说什么自己一力拦下的事。
  年后开了春, 仵雨溪才寻了个时间便给陈泉发了赏赐,又给沈凉狠狠升了个官。
  等到两人收到圣旨想要进宫道谢时, 却得到了仵雨溪和沈青微服私巡下江南的消息。
  第一站便是柳州。
  柳州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李祭酒去年告老还乡的地方就是柳州, 作为学生也理应去拜访一二。
  况且没有李祭酒的提醒, 或许他还意识不到那么多。
  仵雨溪两人一到柳州, 便问清楚了李府的路, 便拉着沈青准备前去拜访。
  结果却跑了个空, 一问下人才知, 李祭酒去了郡王府。
  仵雨溪想起仁亲王的嫡子仵灵羽早早封了爵,封地便是柳州。
  而他们好像还和这位郡王有一些瓜葛。
  仵雨溪扯了扯沈青, 清了清嗓:“还记得你刚失忆那会儿偷的蛋吗?是他家的。”
  沈青:“……”
  “你还回去之后,小白蛋被大伯连夜带回了柳州, 好像就这几日快要孵化了。”仵雨溪继续道,“也不怪祭酒会过来,他家孙子也刚出生, 说不准是打算谈谈养儿心得的。”
  “也该去看看我的大侄儿了。”仵雨溪睨了一眼耳尖通红的沈青,“还需道个歉。”
  郡王府的通传很快, 仵雨溪两人进了府内就被迎进了主厅, 知晓他们是来关怀仵小蛋的, 仵灵羽也未遮遮掩掩,下人递上被红绸包裹着的小白蛋。
  仵灵羽满脸感慨,握着沈青的手道:“说起来还得感谢沈将军,若不是他连夜找到仵小蛋, 我都不知道最后会怎样?本来只是想给父王带一带的,谁想出了这档子事。自从小蛋回来后,我一刻也不敢让他独自呆着。”
  仵灵羽抹了把泪,沈青不敢放开他的手,几度张嘴又不知怎么开口,抿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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