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沈青云冷笑:“您还剩下多少神魂?”
谢怀卿哑口无言。
沈青云一句挖苦,倒是误打误撞说中了。
他的神魂七零八落,一半抵作灵气,在数百年前剖给了倾月宗,供养一方灵脉;一缕幻化人形奔走各方,在十几年前便被折磨得彻底消散,还反噬了本体。
人都道七魂六魄缺一不可,他倒好,神识涣散,五感尽失,只剩下一点残魂苟延残喘,还真的让他生不如死地撑了下来。
因为谢怀卿不是凡人。
他是生于渡厄山的梨花树灵,受天道金佛庇佑,所以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众人面前。但机敏如沈青云,早已发觉了他的异样。
此次下山,谢怀卿其实根本没有瞒她。
在沈青云不知道第几次试探时,他笑着叹了口气,平淡地告知对方,自己已决意离开倾月宗。
“天劫将至,我会下山,去见一见魔尊。”
“小云,你可以试着拦我。”
一语成谶。
沈青云夜闯数道关隘,自华京北线一路奔袭而来,在一天一夜后只身拦下了即将启程的谢掌门。
当然,她根本没拦住。
沈青云没有办法限制谢怀卿的行动,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她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至少,同生共死。
谢怀卿垂下眼:“小云,能替我寻一枝梨花来吗?”
回应他的只有沈青云的呼吸。
白发青年轻轻叹息:“小云。”
哗啦一阵响动,桌上才批到一半的公文被晾在一边,沈青云僵硬地起身,目不斜视地往屋外走去。
在即将跨出远门时,她忽然停住:“谢怀卿,你要等我回来。”
谢怀卿笑了笑:“嗯。”
可惜,所有人都被谢掌门那副好脾气蒙蔽了。
桌案上的公文全部批阅完毕,整整齐齐地摆成了几叠,梨花树的幻影在院中展开,一地清白。一把鎏银古剑静静地躺在树下,等候着它的新主。
沈青云快步走进院中,腰间的溯雨剑哀鸣。循着灵力波动望去,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柄剑。
倾月宗掌门之剑,悯生。
满庭寂寂,唯独未见白发仙。
第152章
休门, 大雪。
周围的场景很熟悉,但陈慕律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即便这一次没有系统的帮助,他还是一路畅通,有惊无险地绕出了那座神似归月禁林的竹海。
竹海之外, 是纷纷扬扬的雪。
望不到头的雪原上, 茫茫的白向前蔓延, 像坠落的云, 覆天地为一色。整个世界都被盖上了一层新雪, 纯粹得分外安静。
心口忽有抽痛之感,像是多年前蛊毒发作般隐隐作痛。陈慕律忍不住弯下身, 额间已经蓄上了冷汗。不多时,疼意如潮水般褪去,他挪开手,心口处只有一朵荧荧亮起的冰花。
那不是属于他的疼痛。
陈慕律面色一白,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某人那里出了问题。
“该死的孟长赢……”
若他不是被骗太多次,留了一手准备,借着契约感应还能觉察孟长赢的不对劲, 那估计也要和其他人一样被他瞒死了。
果然,血阵根本不会那么简单。
如果他料想的不错,孟长赢应该是把他们其他人都忽悠了, 独自选择了那条最大逆不道的路。
他不是要杀魔尊, 而是要求死。
他是在逼天道出手干预, 打断这场轮回。
钝痛没有再发作, 陈慕律咬着牙直起身向雪地里走,那种阴魂不散的熟悉感又不明不白地涌上来了。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飞雪遮在眼前,陈慕律几乎不能视物,只能靠着遮挡符咒面前向前移动。显然, 是这个幻境在阻止他前进。但它越是这样抵触,越能证实前面的蹊跷。
果然,陈慕律又顶着暴雪往前走了一段,便看见了一座小雪堆。
电光火石间,他蓦地一愣,撒腿便往前跑去,脚印在厚雪上踩出了凌乱的深坑。他冲到那个雪堆旁,那种熟悉的恐慌已经占据了心神。
一点一点抹开碎冰,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沉眠在雪中的小孩。
——“看到外面那一场雪了吗?只有你能让它停止,只要雪停了,我们就能出去。”
——“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
陈慕律瞳孔微缩。
是孟长赢神识里的孩子。
雪粒冻在他的睫毛上,和小孟长赢的脸色一样惨白,他的体温凉得吓人,像是一块毫无生机的寒玉。
陈慕律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手忙脚乱地把人抱了出来。
“姐姐……”小孟长赢恹恹地趴在他怀里,缓缓睁开了眼,声音细弱蚊蝇。
陈慕律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嗓子已经哑了几分:“我在呢。”
他笑着,那双黑瞳里泛起水光:“姐姐,我又见到你了。”
小孟长赢很瘦,抱在手里好像比天边的雪花还要轻,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似的。
陈慕律抱着他,眼眶酸得就要落下泪来:“是啊。”
真是……好久不见了。
冰凉的小手贴上来,笨拙地替他拭去泪水。小孟长赢笑着,天真地问:“姐姐,外面的雪停了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陈慕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漆黑如墨,宛若一池幽深的潭水。青年抖了抖,眼前忽然掠过一片光怪陆离,失去了聚焦。
他陷入了那场雪。
怀中的小孩不受控制地和他远离,陈慕律的意识被彻底催眠。
面前的场景在刹那间由雪原转变成群山深林,那个熟悉的孩子似乎只有七八岁,衣衫褴褛,安静地躺在野兽尸骸中,锁骨处闪过着一道金光,稍纵即逝。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可还未触及那个孩子时,周围景象骤然大变。阴森的参天大树烧成了一片尖叫哀嚎,火光冲天的药庐里到处蔓延着兵戈声。
时光飞速倒退,他无法挣脱,只是一门心思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片狼藉里,那个孩子又变小了。
他面无表情地杵在门前,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淌着血的黑曜石匕首。脚上的缚灵索已经被灵火烧断了,没有人顾得上管束他。
陈慕律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扑上去想要抱住他,可双手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躯。
他猛地抬起头,正好和那个孩子对视。小孟长赢的眼神空洞:“姐姐,雪……不会……”
“雪不会停了。”
一股莫名的惊骇随着刺骨的寒意攀上后背,陈慕律毛骨悚然,眼前又是天翻地覆的眩晕。
那个孩子不见踪影,他回到了魂虚秘境的悬崖,那把黑曜石刀落到了他的手里,孟长赢握着他的手,又哭又笑:“陈慕律,你不是说会选我吗?”
陈慕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对……不可能……你……你不是孟长赢……”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的目光牢牢盯在孟长赢的锁骨处:“你的剑骨呢?!你没有剑骨……你……”
“剑骨?”
孟长赢凄惨一笑,轻声道:“你低头看看,到底是谁的剑骨?”
他低下头,那道金光自锁骨处蔓延开来,灵脉灼烧的痛感自全身各处传来。
冰冷的刀锋不知何时已经翻转,直冲着他的心脏刺下——
“叮!”
黑曜石刀被再次挑落,寒冰在瞬间冻来,将又一把断刃折去。神邪剑在紧接着送上一招归鸿濯月,剑气堪堪划过咽喉,尚未恢复的伤口又被割开。
楚衾破顺着惯性仰下躲开,黑气争先恐后地翻涌成云雾,形成一道道屏障。
他喘着粗气,随手摸了把颈间溢开的血,杀气腾腾地盯着不远处的孟长赢:“你以为你能杀了我吗?笑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惊门幻境尚未破除,记不清这是漫天的劫云第几次重聚了。孟长赢分毫不让,冰刃如花绽开,顺着剑气刺向对面的魔尊,而神邪剑则毫不留情地斩向轰鸣的云潮!
成千上万柄黑曜石刀被砍断,云潮不甘地嘶吼着,风声呼着再度消散。神邪剑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如流星坠落般划开黑暗。
楚衾破狼狈地抗下神邪的蓄力一击,匆忙回首时,孟长赢不知何时已高居云端,万千冰刃在身后凝为一座巨大的剑阵,蓄势待发。
孟长赢自然不会好心地给他留下什么转机,几乎是对视的那一瞬,庞大的冰阵骤然粉碎,冰蓝色光芒明亮得刺痛双眼。
数万枚冰棱剑在顷刻间落下,每一剑都瞄准命门而来。出乎意料的是,楚衾破放弃了抵抗,自暴自弃地站在原地,死气沉沉的目光如毒蛇般黏在孟长赢身上。
他唇角勾起一道弧度:“当然,你那些同伴就会和我一起陪葬。”
时光在一瞬间按下暂停,孟长赢依旧面不改色,可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剑已经僵在了原地。楚衾破轻挑眉,抬手打了个响指,血阵各处幻境的景象一道道映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