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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30节

  “不,宗大人临走前,托奴才转告陛下您一句话……”
  苏成德小心翼翼地说完宋千帆妹妹的事,掀起眼皮观察殷祝的神色。
  结果发现陛下正在瞳孔地震。
  “他知道了?”殷祝拔高声音,像是一条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他居然知道了!!!”
  “见鬼,他是怎么知道——哦,他去了宋千帆府上。”
  殷祝那张苍白昳丽的面孔上,顿时露出了“朕要砍个脑袋玩玩”的阴鸷神色,吓得苏成德一哆嗦,赶紧低头不敢再多看。
  “对了,”殷祝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去查查,那包粉末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放在朕屋里的,把人揪出来,送去大理寺和了悟一起审,有消息了第一时间上报给朕。”
  “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殷祝有下令不许人多嘴讨论,但祁王替太后请来的僧人竟是刺客、太后祁王接连被禁足,这两条劲爆消息依旧很快传遍了新都上层。
  新年刚过,就出了这么一件大事,朝廷大臣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论的好机会。
  内阁一众老臣还为此私下召开了会议。
  以王存王阁老和唐颂唐阁老二人为首,众人畅所欲言,纷纷义愤填膺地指责那刺客胆大包天。
  却无一人敢提及被禁足的太后和祁王。
  王存冷眼望着这帮人,心中了然:
  看来在座不少同僚,已经被祁王收买了。
  这道理说来奇怪,但只要多想一步就能明了:
  如此严重的情况,陛下却只给了祁王禁足的惩罚,就说明陛下是认为此事与祁王无关的。
  若是此时替祁王求情,以那一位的性格,反倒会触怒陛下,得不偿失。
  但太后乃是陛下生母,子禁足母,不合伦理,倒反天罡。
  按理说,诸位饱读诗书的大儒们,肯定是要上谏劝阻的。
  但他们为什么个个避重就轻?
  因为有人不愿意看到太后解除禁足,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混迹官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
  王存想着家中旁系子弟最近上报的禁军轮值变幻,冷笑一声,重重地把茶碗放到桌上。
  正侃侃而谈的唐颂止住了话头。
  他第一时间扭头,看向这位在场身份地位唯一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老对头:“怎么,王阁老有话要讲?”
  “并无,”王存说,“老夫只是在想,哄哄闹闹,乌七八糟,又是一年过去,老夫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再为陛下效忠几年。”
  唐颂听他不是在反对自己,也缓和了神色。
  他好心劝道:“你比我还小三岁,怎么就开始知天命想这些了?若是身子不适,正好我府上新得了一支二十年的野山参,等下叫人给你送去府上罢。”
  其他内阁大臣也都纷纷附和,说一些王阁老保重身体,陛下和大夏都不能没有你的官话套话。
  这种场合,王存在几十年官场浮沉中不知见识了多少次。
  但这一次,他心中却忽然升起了淡淡的烦躁。
  视线扫过那一张张道貌盎然的面孔,这些同僚们虽然嘴上声讨,但明显都不觉得这次风波会影响朝堂大局。
  无人伤亡、始作俑者不明,而且既然陛下都已经轻拿轻放,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王存只想冷笑。
  立身朝堂,最重要的就是学会见微知著,明哲保身。
  都要大祸临头了还看不出来,一群愚不可及之人。
  他的思绪飘远,唐颂见他一副不愿参与讨论的盆栽姿态,也懒得管这小老头儿了,自顾自地继续说他的话去。
  散会后,他还私下里和同僚埋怨:“这姓王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动不动就没病装病、无病呻吟,平白无故做出一副老态,矫情得像是深闺怨妇一样。”
  唐颂今年六十有七,但觉得自己身子骨仍旧硬朗,对一直空悬的丞相之位更是虎视眈眈、势在必得。
  王存这副模样,倒是正和他意。
  “罢了,他爱演,那就让他演去吧,我唐颂可不愿服老!”
  另一边。
  王存归家后,发现女婿已经候在了家中。
  还摆出了一副要与他促膝长谈的姿态。
  “——陛下变了。”
  宋千帆先是斩钉截铁地给出这个结论,然后劝诫道:“丈人,小婿此番言论绝不是空穴来风,无论如何,王家最好还是早做打算。”
  王存当时盯着他半晌,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是不是在陛下身边看到什么了?”
  宋千帆垂眉耷眼:“小婿不能说。”
  “宋千帆,你好大的胆子!”王存呵斥道。
  “老夫可是把最疼爱的闺女都嫁给了你,若是没有王家扶持,就凭你一介白身,无父无母,能在这大夏朝堂之上有立足之地?你能得到陛下青眼看重?”
  换做是一般自尊心稍强些的,听到这话肯定要怒而起身,甩袖离去。
  但宋千帆不愧是他千挑万选的窝囊赘婿,竟也不生气,还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腰板都挺得笔直。
  他低声道:“小婿能有今日,全靠丈人一手栽培,以王家利益为先是理所应当的;但陛下器重小婿,特意吩咐过不能轻易告知他人,若小婿随意背主弃诺,丈人当真敢把令嫒交托给我吗?”
  王存沉默许久,直到宋千帆额头冷汗涔涔,这才笑了一声。
  “倒是机灵了点儿。”他难得夸奖道。
  “不过既然这样,那你又为何还来找老夫?”
  宋千帆明显松了口气:“就算小婿不来找您,以丈人的本事,也早该发觉陛下近来的改变了吧。”
  “是,”王存痛快承认了,“一开始,老夫的确以为陛下只是又一次心血来潮,直到他任命那个宗策当上游击将军,老夫才察觉到不对。”
  他思虑片刻,问道:“以你看,陛下对那个宗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宋千帆毫不犹豫道:
  “他们是真爱。”
  王存一惊:“陛下亲口说的?”
  “不是,陛下不承认,一直坚持说他对宗将军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宋千帆也十分费解,“但每隔一段时日,又要把宗将军召进宫,恩爱许久。应当是情至深处,欲罢不能,口是心非罢了。”
  王存:“…………”
  “那完蛋了,”他喃喃道,“这宗策,是个武将啊!”
  宋千帆:“武将又怎的?”
  “呆子,武将想出头,必定只能在疆场上建功立业,”王存沉下脸道,“如今大夏若是打仗,就只能和北屹打。”
  “咱们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便是任性肆意,如今稍微收敛了些,但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王存越说越觉得事实便是如此:“怪不得这次北屹军队稍有异动,陛下就立马摆出一副要与他们死战到底的姿态,还把什么大义情怀统统摆出来,原来不过是为了给那个宗策垫台子!”
  宋千帆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管是不是垫台子,大夏与北屹开战,若宗将军真能夺回山河十四郡,不是件好事吗?”
  王存连连摇头:“难,难上加难。”
  “你当朝中有多少人真想打仗?一旦开战,就要招募壮丁,那新都这边各个世家的农田谁来打理?租子怎么收?与北屹贵族的交易又怎么办?”
  “这每一项加起来,可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光靠国库那点钱,是万万不可能撑过一年的。”
  他看着宋千帆逐渐凝重的脸色,叹道:“说实话,别说咱们不想打,就连北屹的上层,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不想打的。大家都想维持现状,因为若是胜了,百姓只会对尹家歌功颂德,最后掏钱出力的还是咱们这些世家大户;若是败了,那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丈人慎言!”
  宋千帆攥紧双拳:“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难不成,两国就一直这么僵下去吗?月落日升,乃天道之理,国力同样也会此消彼长,就算我们能忍着不动手,北屹皇帝能忍吗?”
  “山河十四郡不能再等了,大夏也不能再等了!”
  王存看着他隐忍着激动的模样,有那么一晃,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刚刚踏入朝堂,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的自己。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王存念完,忽然苍凉笑道:“老夫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是老夫最喜欢的一首诗?”
  宋千帆点点头。
  虽然他并不明白,丈人为什么要在此时提及这个。
  “但老夫或许还没告诉过你,我喜欢这首诗的原因。”
  王存道:“天佑四年,北屹南下,大夏军队不敌,我和父母叔伯一大家人仓皇南逃。临行前,我在家门前的青石砖上一笔一划,亲手刻下了这首诗,并发誓迟早有一天,会带着夏军一雪国耻,重返故土。”
  “一晃神,整整四十七年过去了,”他怅然道,“离家那年,我十七岁,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花甲之年。”
  宋千帆:“丈人老当益壮。”
  “你不必安慰我。人究竟老没老,别人说说了都不算,只有自己心里清楚,”王存摇头,“老夫告诉你这些经历,你怕是会在心里想,自己定不会重蹈覆辙,对吧?”
  宋千帆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一代代人都是这么想的,我何曾又不想收复山河十四郡,成就不世之功业?这个念头四十多年来,每一个日夜都在我这里盘旋,”王存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咬牙道,“甚至比你强烈百倍!千倍!!!”
  “因为那里是老夫出生长大的地方!是老夫的故乡!!!”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颈侧青筋突突直跳,宋千帆吓得赶紧起身给他倒了杯茶:“丈人,我明白您的心情,您喝口茶慢慢说,不着急。”
  “不,你永远也不会明白那种感受。”
  王存苦笑着婉拒了茶水,长叹一声。
  “屹人的军队攻破城池那天,我亲眼看到我的舅舅从城头上坠下,浑身插满箭矢,没来得及逃走的大夏权贵们,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小儿,都像猪狗一样被鞭打被屠杀,还有那些平民的女儿,也被扒光衣服丢到军营里……”
  王存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宋千帆恨声道:“屹人果然野蛮,与畜生有何两样?”
  但他又不禁疑惑:“既然您与北屹有如此血海深仇,为何不愿朝廷出兵,报仇雪恨?”
  “因为这样的野蛮人,我们大夏的军队打不过,”王存平静道,“大夏和平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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