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57节
在前往皇宫的路上,他小声对殷祝说:“陛下,您别怪俺多嘴,俺看您手底下的这帮大臣里,有几个瞧着不大对头,怕不是那个什么祁王的人哦。”
殷祝笑了笑:“你有心了,朕晓得。”
赵二挠了挠头:“要俺把他们绑起来吗?”
“不必。”
殷祝附耳低声对他说了一番话,赵二越听眼睛越亮:“哎呦妈耶,好办法!陛下,您这心眼子也忒多了!不愧是能当皇帝的人!!!”
“咳咳咳!”旁边偷听的唐颂被自己呛住了,他怒视着赵二,“粗俗不堪,成何体统!”
一个脸上长满麻子的汉子扭头看他:“大人,这儿没有桶,怎么提啊?”
唐颂:“……我何时叫你提桶了?”
那麻脸汉子委屈道:“可我就叫陈河啊,您刚才不是说陈河提桶的吗?”
唐颂:“…………”
殷祝笑了一声:“行了,他没叫你提桶。有你们将军的消息吗?”
陈河摇摇头。
殷祝微微蹙眉。
一路走来,他们已经在街道上看到了不少横陈的尸体。
有禁军打扮的,也有宗策手下士卒的。
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一场恶战。
唯一庆幸的是,新都的百姓们大概是知道发生了大事,都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叛军也顾不上他们,因此基本没有什么误伤。
亲眼目睹了晖城之战血肉横飞的场景,殷祝曾以为,自己已经能接受战争的伤亡了。
但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对外战争,和这种毫无意义的自相残杀完全不同。
他脚下蹚过的是大夏人的血。
这里死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大夏的子民。
殷祝在宫门前停下脚步。
他望着朱红宫墙上四溅的鲜血,还有门内数不清的尸体和火把燃烧的余烬,转身看向身后。
大臣们随着他一起立于宫门外。
以唐颂为首,人人脸上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麻木神情——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或许还在想着,该怎么才能与这起事件摆脱关系。
而像宋千帆那样,会在注视着这一幕幕惨状时,脸上稍稍露出一丝不忍的,少之又少。
“陛下小心!”
赵二突然神色凌冽地挡在了殷祝前方,但原因是一支箭矢从远处飞来,钉在了离殷祝还有一段距离的树干上。
所有人的心都抖了一下。
殷祝猛地抬头。
射箭那人却只在宫室的窗前一晃而过,便不见了身影。
唐颂忍不住道:“陛下不宜亲身犯险,不如先派人进宫除贼,待祁王束手就擒后,再……”
“束手就擒?”殷祝打断他,“祁王既然敢反,他就肯定有所依仗。你以为,朕为什么要带你们绕那么大一个圈子进宫?”
唐颂当然发现了,但他之前不敢问啊。
这会儿听到殷祝发问,他犹疑道:“因为陛下想带臣子们看看,祁王犯下的累累罪行?”
“朕还没闲到这种地步,”殷祝冷淡道,“因为宫外的战斗还没结束,只有这条线路最安全,宗将军才会特意为朕留下标记。”
没错,他干爹心里有他。
“标记?”
唐颂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原来刻在墙角的那些飞鸟图腾,是宗策留下的?”
“正是。”殷祝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丹田发声,“这是宗将军为朕清路后刻下的标记。”
他心中暗暗激动。
因为殷祝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个标记。
赵二来之前跟他说,这是代表着安全的意思。
但殷祝知道,这个飞鸟标志,后来也是象征着神机营的图腾,神机营中每一件神机上,都会刻上这个标志。
有点儿像是现代的防伪必究,可惜后世考古挖出的基本都是仿品,真正大夏天佑至兴和年间的神机本就稀少,经过战火摧残后,百不存一,最有名的那几件更是连图纸都没留下。
“可是陛下,”唐颂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臣等顺着标记一路行来,此处却并没有他留下的任何印记。”
他目光凝重地望着四周遍地的尸体,沉声道:“若是尚且不能保证安全,宗策为何不留下人手清剿贼寇?若是安全,他又为何不刻下标记?”
殷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其实他也有所疑惑。
只是殷祝相信他干爹肯定另有安排,所以并没有立即出声。
“陛下,”唐颂见他这样油盐不进,只好直说了,“宗策此举,实在可疑。”
他朝殷祝躬身行礼:“臣知陛下信任宗策,只是此事事关陛下安危,国家社稷,不可不谨慎。”
“且之前宫中钟鸣九下,除臣等外,还有一半臣子不知所踪……不若先派人进去打探一番,以防万一。”
殷祝想了想,同意了。
但原因不是因为唐颂所说的那些,而是他担心他干爹会不会遭遇了那小白脸的埋伏,暂时脱不开身。
他把赵二留在身边,叫陈河带上十来号人,先进去看看情况,嘱咐他们速去速回。
但他们这帮人老站在门外也不是一回事,殷祝被风吹得头疼,干脆戴上兜帽,迈进了门槛。
无意间转头时,视线却陡然凝固。
——那根没入树干的箭身上,刻着一个熟悉的飞鸟图案。
唐颂随着殷祝定定的目光望去,瞬间变了脸色。
“陛下……”
身为见惯无数大风大浪的阁老,这一刻,他的声线居然也开始微微发颤。
因为这个猜测实在太可怕了。
“您确定,宗策此人……确实可信吗?”
第38章
殷祝没有回应唐颂。
他走到那支箭矢边上,伸出手,用力将它拔了下来,打量片刻,递到赵二面前:“看看,这是你们将军使用的箭头吗?”
赵二:“是,可俺们没闲到会在上面刻东西,将军肯定也不会。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磨磨刀呢。”
殷祝挑眉看向唐颂。
唐颂语塞,最终还是说不出更多怀疑的话来,拱了拱手退回了朝臣的队伍里。
殷祝转手就把这根箭矢递给了宋千帆。
“收好,”他说,“等这件事了了,叫人仔细查查,看看是谁在背后挑事。”
宋千帆:“是。”
想用一根没射中的箭矢挑拨他跟他干爹的关系,未免也太敷衍了,殷祝心想,要真想让他动摇,起码也得拿出板上钉钉的铁证才行。
但他觉得,应该不会是祁王。
祁王现在肯定没有这个闲工夫,他的人要是看到自己,要么第一时间逃跑,要么第一时间冲上来把他乱刀砍死。
事实也和殷祝的猜想相距不远。
“陛……陛下,”陈河一瘸一拐地跑回来,半边身子都沾满了血污,“不……不好了!”
正在和一位大臣讲话的殷祝猛地扭头。
“出什么事了?你有没有遇到宗策?”
“没、没有,”陈河被他脸上愠怒的表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但我碰到了咱们的人,他说将军已经,已经……”
“说什么,快说!”
陈河咽了咽唾沫:“说陛下您驾崩了,禅位于祁王,现在祁王已经把将军招降了,马上就要联合宫外驻守的军队,一起来对付您这个冒牌货!”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
赵二突然从原地蹦了起来,一把扯住陈河的衣襟,破口大骂:“狗日的,咱们将军对陛下要多忠心有多忠心,你敢说这种话,不怕天打雷劈吗?”
说完他还赶紧向殷祝解释:“陛下您可千万别听这王八羔子瞎胡扯,他肯定没找对人,那混蛋一定是被祁王拿金银财宝收买了——对吧?”
赵二使劲儿晃了晃他,脸色狰狞地威胁。
陈河本就受了伤,被他这么一勒,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松手,”殷祝也沉下脸来,但并没有立刻发作,“让他好好说话。”
赵二停顿了一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咳咳,小的一开始也觉得,那人是在扯谎,还骂他投靠了叛军,”陈河捂着喉咙咳嗽了两声,双眼通红地看着殷祝,“可是陛下,他快死了啊!他被叛军枪子击中腹部,肠子都流出来了……谁都有可能为了钱财背叛,只有他不可能!”
“我赶到的时候,他抓着小的的手,就留下了这句遗言,说是,叛军火力太猛,他们伤亡太大,还亲眼看到祁王带着宗将军进了大殿,说要举办什么登基仪式……”
他颓然跪倒在地:“我们的人不知所踪,祁王的人把我们团团围住,说都是兄弟,只要投降就不杀我们,还能让我们继续跟着将军做事。有人投降了,但也有兄弟不愿相信他们,他们拼死护着我,才把消息带了出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不想相信将军真的,真的……”
他哽咽着,实在说不出“背叛”两个字。
赵二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忽然又扭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殷祝。
要说赵二和陈河这帮人,对殷祝这个皇帝有多深的感情,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和天下大多数百姓一样,从出生起就在脑海里刻下了“忠君”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