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73节
枝头鸟雀清啼,晨风送来初春的清新空气。
屈膝坐在阶上的殷祝动了动身子,缓缓抬起头。
“什么时候了?”他问。
一夜未眠,他的嗓音沙哑得几乎不成音调。
苏成德连忙奉上热茶,小声回答:“刚过未时,陛下,今日是否罢朝?您一晚上没睡,这眼都熬红了,还是好好休息一天吧。”
殷祝捏了捏胀痛的眉心,接过茶浅抿一口。
“嗯,通知下去吧。”
“是。”
为了私事耽误公事,这还是他头一回。
不过,大夏目前头等重要的两件大事,在上次朝会时他都已经处理完了,虽然肯定有人不满意想要上谏,但殷祝不想、也没心情听他们逼歪。
就这样吧,朕不干了!给自己放一天假,爱咋咋滴!!
殷祝自暴自弃地向后一靠,仰躺在满地红绸之上,头上金冠歪斜,硌着他难受,干脆取下随手掷到一旁。
他闭着眼睛,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乐队,“别停啊,给朕接着奏乐,接着舞。”
短暂寂静后,鼓乐丝竹声再度响起。
苏成德小声劝他去卧房中睡,别着凉了,殷祝听得腻烦,干脆转身背对着他,摆手赶人:“去,去!”
苏成德没办法,只好叫人取来薄毯,替殷祝盖上。
殷祝蜷缩在层叠红绸之中,一截纤瘦脖颈被阳光照得雪白透亮,氤氲雾气在光线下泛着幻彩的淡紫,乌发于红绸之上蜿蜒披散,莫名透着一股颓丧靡丽的气息。
苏成德望着陛下的背影,心中无奈,却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劝导。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名侍卫匆匆走到殿前。
苏成德走过去询问了几句,立刻回来禀告道:“陛下,眼线来报,说宗大人收拾包袱牵马出府了。”
殷祝一声不吭。
“看样子是往城外去的。”苏成德刻意问道,“陛下,可要派人去追宗大人回来?使者现在从宫里出发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殷祝闷声道:“宗策是谁?朕不认识。”
苏成德:“…………”
作为一名善于揣摩上意的内宦,苏成德听陛下这语气,像是与宗大人生了些摩擦,在自个儿跟自个儿赌气呢。
但肯定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然陛下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状态。
“那奴才叫人唤他进宫?”
苏成德试探着说,作势抬脚就要离开。
“站住!”殷祝立马没法装淡定了,猛地坐起身瞪他,“回来,谁让你去找他了?”
谁知苏成德却只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站在原地,垂眉耷眼的,叫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都敢戏弄朕了,很好,”殷祝冷哼一声,但也不装了,追问道,“他怎么走的?一个人骑马?”
“是。”
“好歹也是江淮总督,不说车队了,再不济也要坐个马车去风光上任吧?”殷祝骂骂咧咧,“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跑是吗?混账东西,朕白疼他了!”
这话苏成德可不敢接,只好唯唯点头应是。
“你是个什么是!”
殷祝继续瞪他:“还不赶紧去给他配个车队,护卫要挑好的,这一路上万一遇见个什么山贼水匪打劫,也好应付,等到了地方也不会被人看轻……你笑什么笑?快给朕滚滚滚滚!”
“哎!”苏成德满面笑容道,“奴才这就滚!”
殷祝看着他一脸欠抽的模样,脱下脚上的鞋子就朝他的背影扔去,可惜没砸中,还得他自己跳着脚过去穿鞋。
“行了,别吹了,”他对乐队喊道,“回去休息吧,辛苦弹一晚上手都肿了,记得去领三倍俸禄!”
“多谢陛下!”
一群人抱着琵琶二胡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走的时候还在低声议论:
“陛下人可真好,居然还给咱们加钱……”
“是啊,还说我们辛苦弹一晚上,之前去那些达官贵人家中,通宵吹一晚上,打赏全被上头分了,咱们毛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就上次去城西那次,那平禄侯爷还占我便宜呢!他都七十多了……”
“嘘!你可小声点儿吧,毕竟是皇室宗亲,咱们这可是在皇宫!”
殷祝很想说:两位姑娘,你们声音太大了,他已经听见了。
上次去晖城转悠一圈,他就从当地百姓嘴里听到了这帮尹家人干的好事。
扶持粮商,趁战时哄抬物价,以他干爹的脾气,抓出来砍脑袋都是轻的,但他干爹却只是与他们斡旋什么都没做,估计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想给皇帝太没脸。
但殷祝可一点儿都不想要脸。
——尤其是在面对这群尹家人的时候。
他拿尹昇没办法,难道还动不了这群尹家人吗?
殷祝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这事儿不应该交给宋千帆去干。
现在的宋千帆,在朝中地位远胜从前,什么翰林院明正阁也不常去了,跑腿磨墨的事情更是摊不到他头上,因为在十万钱后,殷祝又给他下达了一项命令——
用半年的时间,自己组建团队,去中央和地方调研,然后给出一套能够支撑战时运转的大夏财政方案来。
改革本就是得罪人的任务,如果再叫宋千帆去得罪那些难缠的皇室宗亲,就算他不怂,估计也要开始琢磨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商鞅了。
所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得找一个资历够深、足够硬气、还长期在朝中郁郁不得志的人来解决。
这些条件,让殷祝想起了一个人。
孙慈进殿时,还有些忐忑不安。
陛下今日不上朝,叫不少大臣都心生不满,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只能憋回去,奏折倒是上了不少,可惜内阁现在作用远不如前,陛下似乎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和北屹开战。
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从北边举家逃亡而来、一直不被重用的臣子被陛下宣召进宫,就更为诡异了。
宫中来人时,诸位同僚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嘴上倒是说着恭喜,但各种酸言酸语、旁敲侧击肯定是免不了的。
孙慈自己也很紧张。
在陛下喊他进御书房时,他全程盯着自己脚尖,大气也不敢出。
殷祝也不说话,就这么打量着他。
看着孙慈额上一颗颗汗珠前赴后继地冒出来,他好笑道:“孙大人,朕就这么可怕吗?宗……”
刚说一个字殷祝就卡壳了,心道怎么又提起他了。
但话已出口,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宗策第一次见朕的时候,可不是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你可比他大几十岁呢。”
“臣怎敢和宗将军比。”孙慈干笑一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人倒是正常多了。
但殷祝有点儿怀疑他能不能胜任自己交给他的任务,于是简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又好心说道:“如果觉得为难,也不必逞强,朕可以换其他人来做。”
“不为难!”
谁知孙慈却立刻一口答应下来,还激动得满脸通红:“陛下愿意重用臣,给臣这个机会,臣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君上!”
“怎么又说一样的话……啧,算了。”
殷祝莫名觉得心烦,和孙慈大概商议了几句,沟通清楚彼此的思路想法后,便让他回去放手去做了。
他自己则坐在书房里咬着笔杆发呆。
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干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
几次态度变化,现在细想起来,都有些奇怪。
一开始的冷漠敌视,到后面突然的顺从讨好,真等他亲口承认自己的感情,又跑得远远的了。
可恶,反应都跟常人不一样,根本分析不出来啊!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殷祝看他干爹的心才是。
他发了一会儿呆,又忍不住叫来侍卫询问:“宗策那里还没有消息吗?他们碰上了没?”
半天都没动静,该不会是把人跟丢了吧?
苏成德正好这时候从外面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撩起袍子跨过门槛:“陛下,奴才不负使命!”
殷祝松了口气,又赶紧问道:“他有说什么没?”
“宗大人谢过了奴才。”
“他谢你!?”
“……也谢了陛下。”
殷祝眯起眼睛:“下次再大喘气,就给朕滚去刷恭桶去!”
苏成德哎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殷祝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直接道:“还有什么?有话直说,朕又不是听不得坏话。”
“不是不是,”苏成德忙道,“宗大人怎么会说您的坏话呢,只是奴才自己发现了一件蹊跷,或许是奴才多想了,不知该不该禀告陛下。”
殷祝:“你说吧。”
“本朝武将,大多有出征前去佛寺礼佛上香、祈求旗开得胜的传统,这是从太祖时候传下来的习惯,”苏成德说。
殷祝点点头,这个他知道。
甚至还在文里写过他干爹在造反前,去无相寺和主持彻夜商谈的剧情。
“这和宗策有什么关系?”
“据奴才所知,宗大人上次出征晖城前,也去过一趟无相寺。”
“是吗?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