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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118节

  这几日,屹国都城人人自危。
  太阳升起后,扒了皮的反对派被游街示众;太阳落山后,那些乞丐和流民被拉到城外的炮场,被神机挫骨扬灰。
  这也是身为监视者的管家,对卢及这个囚徒又敬又怕的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格西对他的态度暧昧,言谈举止,都如对待座上宾一样客气,却也从未真正信任过,各种软中带硬威逼利诱,叫他着实有些摸不清头脑;
  另一方面,便是他曾亲眼目睹过,炮场那些“靶子”的惨状。
  那次之后,每当看到卢及这么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夏人,握着笔坐在书斋里埋头写写画画,管家总是会回想起那幕血肉碎石横飞的可怖画面,喉咙中涌上一股生理性的反胃。
  他在说完后,还以为格西终于耐心耗尽,准备处理卢及了,谁知格西看上去倒还挺高兴的,还反问了他一句:“就这些了吗?没有别的了?”
  “……大人,没有了。”
  管家不太明白,格西说的“别的”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好吃好喝,高官厚禄,美女钱财,格西对卢及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这么多年过去,卢及依然对南夏的故人念念不忘,对格西的态度,却只是比爱答不理好了那么一点点。
  就算是再厉害的人才,也该放弃了吧?
  “这么多年没写信回去,突然又开始,我还以为,他是知道……”格西哼笑一声,后半句几不可闻。
  他显然心情非常不错,还叫守在外面的金甲武士去皇宫里取来最新进贡的南夏茶叶,说等卢先生回来了,叫他尝尝鲜。
  虽然北屹与南夏开战,明面上也停了贸易,但两国的商人总有办法暗中运来最好的商品,再送给上层的贵族们挥霍享受。
  至于为什么格西能直接大摇大摆地取走皇室贡品,这点在场没人有胆子提问,除非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进宫的人走了,格西闲来无事,便自顾自地在卢及这宅子里逛了起来。
  他看得最久的,一个是院子,一个就是卢及待得最久的书斋。
  卢及摆在架子上的每一本书,格西都拿下来,飞快地翻了一遍,管家默默地站在旁边,觉得他这番动作不像是好奇,更像在搜查里面有没有夹带别的纸张。
  因为这里的每一本书,几乎都是格西大人买给卢及的。
  里面的内容,他本该最清楚才是。
  “看不懂,”格西合上最后一本,感叹道,“若是我能看懂,想必屹军定能大破南夏,那宗策,也早就被治从将军绑来王庭祭旗了。”
  他走到墙角的博古架上,看到那里放着一盏香炉,俯身掀开盖子,闻到其中气味,顿时皱眉。
  “这是什么?”
  管家:“回大人,是醒神香。”
  “谁给他的这东西?”格西冷声问道。
  管家下意识道:“老爷说这东西好用,而、而且,这不是您当初带给……的贡品吗?”他含糊省略了“陛下”二字,又紧接着问道,“难不成,它有毒?”
  格西扯了扯嘴角:“没毒。”
  他从香炉里捻起一抹香灰,轻吹一口气,任由指尖的灰烬粉末被风吹散。
  “只是这东西,只要人用了,就免不了会依赖,点上一晚不睡也只是些许疲乏,等次日太阳升起,还会因为地气生发,短暂精神亢奋一阵。长期以往下去,精血都要被活生生熬干,不知不觉就会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枯骨,还找不出缘由来。”
  不然,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醒神香流通到大夏上层去?
  年少时母国覆灭,他带着妹妹出逃,几度濒死,全凭一身识人断相的本领活到今天。
  加之,他从前也是锦衣玉食的储君,因此最了解这些上位者的心思。
  北屹的皇帝性情好大喜功,那便用美人和财宝诱惑他;大夏的皇帝多疑暴戾,那就游说他身边那些会阿谀奉承之人,给他进献丹药。
  只可惜,中途他不知为何反应过来,停了那丹药。
  但也没关系,格西想。
  史上励精图治的君主,大多都不长命。
  他一直在关注着大夏朝廷的变化,在这几年的时间内,他们处理政务的速度比原先快上了至少三倍不止,潜伏在大夏境内的探子每次带来消息,都在抱怨能钻的空子被堵上了,好不容易笼络的官员,也因为各种原因,不敢、不能甚至是没时间与他们接触,叫先前的投入白白打了水漂。
  次数一多,格西便果断换了策略。
  他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大夏的下一任储君。
  一个手腕铁血、雷厉风行的君主,手下肯定有几名忠心耿耿的能臣干将。
  同时,也往往会有一个无能的继承人。
  然而世上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无能,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因此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通过清洗前朝留下的班底,来树立自己的威严。
  格西很清楚,宗策此人,绝对是不世出的名将,是当之无愧的屹国劲敌,甚至连屹国引以为傲的克勤治从等大将,都要逊色他三分。
  但只有名将并不足以令他生畏。
  最可怕的是,名将遇伯乐,君臣两不疑。
  所以他迟迟压着那张祁王送来的血书,引而不发,正因为知道这份血书只有交到对的人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比如说,那位大夏的太子殿下。
  北屹和大夏的战局越焦灼,那位大夏的君主就会越依赖醒神香,身体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差。
  等到他死了,太子登基,那封血书就会成为继承人扳倒宗策最好的助力。
  到时候,估计他还要感谢自己呢。
  本来格西是没这个机会的,因为醒神香的确无毒,效果也颇为显著。少时彻夜未眠狂欢尽兴时,就连他自己偶尔也会用。
  可谁叫那位大夏的君主太过贪心,不仅想打赢,还想着叫治下的那些贱民不反、不闹、甚至是过上和太平年代一样的好日子呢?
  不苦一苦百姓,那代价,自然得由他自己来担着了。
  格西又讽刺又怅然地想: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道宏图,千秋霸业,都是建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这醒神香府上还有多少,全收起来送到我那里,”他收回思绪,语气冰冷地命令道,“一块也不许留。”
  格西了解卢及,哪怕知道这东西有损寿命,对方也绝对会毫不在意地继续用。
  因为本质上,他和那位大夏皇帝是同类人。
  所以,就只能由他代劳了。
  管家打了个寒颤,这边应下,那边就赶紧叫人去安排了。
  “兄长。”
  一道柔和女声从身后响起,格西转身,看到亭亭站在廊下,一身素裙的妇人,脸上的笑容立刻真切了几分。
  “怎么今日有空出宫来找我了,雪罗?”
  他亲昵地唤着妹妹的闺名,大步走出书斋,等看到妹妹头上绑发的布条,又皱眉道:“宫中那么多珠宝首饰,怎么就戴这个出来?”
  “亡国公主,本就该素面朝天,为国戴孝,”雪罗轻声道,“从前穿金戴银,强颜欢笑,不过是因为陛下喜欢罢了。”
  格西猛地停下脚步,在她面前站定。
  “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他的语气森寒,“如今你我兄妹二人总算是在这片地盘上立稳了脚跟,你不必担心任何人,若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告诉我,我替你拔了他的舌头!”
  雪罗摇了摇头。
  “没有人,”她垂眸道,“虽说小妹就算说了,兄长大约也会继续当耳旁风,但人活一世,还是尽量少造杀孽吧。”
  她乞求地望着格西,捧起手中的茶盒:“兄长要的茶,我带来了,今日我们就与卢先生坦白赔罪可好?兄长也说了,这里我们已经不用担心任何人了,为何还要把卢先生一直蒙在鼓里?”
  “你我兄妹之间,情深义重,可卢先生对他的妹妹也是啊!甚至不惜为此背离故国,远赴千里来到屹国寻找亲人,却不知他的妹妹,早就已经……”
  “住口!”
  格西脸色铁青。
  但他看着妹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重话,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偏过身去,不与她那双盈盈含泪的眼眸对视。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硬邦邦地说,“我会告诉他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雪罗红着眼睛道:“十年前,你就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十年前我算了一卦,成也卢,败也卢,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格西说,“神机之威,犹如天神降世,这世上唯有卢先生能窥得天机,相比之下,宗家小儿不过是凡人与日月争辉。”
  “可明明大夏在神机方面要胜过我们……”雪罗一顿,惊诧道,“难道说,卢先生已经把那第七张图纸绘制出来了?”
  格西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你以为,我今日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
  他言辞犀利道:“若屹国覆灭,我好不容易谋划得到的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届时,你我别说过上从前那衣不果腹的日子了,估计连性命都难保。”
  雪罗无声垂泪。
  半晌,她说:“可是兄长,我觉得我早该死了。早在父皇母后双双在我们面前倒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正是因为我与你经历的相同的痛苦,所以我才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会带着你活下来!哪怕不择手段!”
  格西咬紧牙关,猛地转身望向她:“而且,无论你再怎么愧疚懊悔,卢合她都已经死了!”
  见妹妹脸色苍白,他闭了闭眼睛,稍稍缓和了些许语气:“雪罗,事到如今,为了我们的未来,屹国的未来,我们只能尽力隐瞒真相。别忘了,你已经有儿子了,他很快会成为屹国的下一任皇帝,你则是太后,我们都得为他考虑才是。”
  说完这番话后,格西静静地看着妹妹,半晌,伸手想要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但被雪罗躲开了。
  他的手一僵,随后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平淡地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清醒一点。”
  话音刚落,拐角处传来卢及的疑问声:“谁死了?”
  两人身躯不约而同一颤,雪罗匆忙擦去脸颊上的泪水,侧身躲在格西身后不愿抬头,格西则有些勉强地笑道:“和妹妹拌嘴,卢先生见笑了。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卢及:“不是你找我?”
  “是,但我以为……算了,”格西抹了把脸,“给你带了些南夏的新茶,一起喝吧。”
  卢及“喔”了一声,很短暂地笑了一下,五官僵硬得像是第一天组合在一起。
  不过他一贯如此,周围人也看习惯了。
  但他看向那茶叶的眼神倒是十分火热。
  “那去茶室吧。”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雪罗,劝说道,“这是舍妹绣的,不介意的话,拿去擦擦眼泪吧。别和你哥一般见识,他这人心肝坏,将来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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