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朕与将军解战袍> 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166节

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166节

  殷祝怔怔地看着他干爹。
  宗策的模样没有变化太多,只是眼尾出现了几条细微的褶皱,眉宇间还刻有一道深痕,显得比从前更成熟更有味道了。
  但男人满头的白发,在殷祝看来,却是极其的刺目扎眼。
  “我是……”他的声音渐低,心念一转,报出了自己亲娘的名字,“我是刘美丽!出身在一户富商家,但是家里破产,咳,我是说败落了,就准备去北方投奔亲戚,没想到半路马车侧翻,我跌落山崖,被这群野人抓到了这里。”
  作为从前写过千万字小说的作者,殷祝胡编乱造的水平还是相当可以的。
  面对宗策的逼问,他不仅张口就来,还煞有其事地冲他干爹拱了拱手,致谢道:“多谢宗将军相救!小的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不对,是愿为将军做牛做马!”
  宗策:“……我不需要人来当牛马。不过,你叫刘美丽?”
  “对啊,我娘一直把我当女孩养,我小时候都是穿裙子长大的。”
  殷祝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道。
  因为这的确是刘美丽同志曾经干过的事情。
  但宗策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翩翩青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即使当下形容狼狈了些,也难掩那身被从小优容育养的气度。
  这种风范,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养成,更需要环境和家风传承。恐怕此人并非他口中所说的富商子弟,更像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出身,如此一来,会认出他也就不奇怪了。
  但宗策已经远离朝政许久,不想沾染麻烦。
  不管这人究竟是因为意外到来此处,还是出于别的目的接近自己,他只想把对方打发走,然后继续一个人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过他为陛下守陵的生活,一直到他闭眼那天。
  “不行,”殷祝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他立刻道,“我没有盘缠……”
  “我有。你要多少?”
  他挣扎道:“君子不无功受禄……”
  “我更不想被陌生人打扰,所以这钱算破财免灾。”
  宗策说着,却已经对殷祝放下了警惕。
  他垂下手,将神机放到一边,脱去上衣,径直走向院子一角,拿起斧头劈起了柴火,完全一副彻头彻尾无视殷祝的模样。
  怎么油盐不进呢!
  殷祝怒视他干爹,但看到他干爹赤裸的精壮上身,和晒成麦色的皮肤,满腔怒火又像是破洞气球里的空气一样,飞快溜走了。
  如果说男人心目中最帅的同性是哪一种类型,那一定是正在狩猎中的猎人。
  “不瞒将军,母亲从小就教导我要知恩图报,”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所以哪怕将军赶我走,我刘美丽也要留在此处,偿还完将军的救命之恩再走!”
  宗策头也不抬道:“随你便。”
  成功了!
  殷祝朝他干爹露出一抹灿烂笑容。
  但没高兴半天,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宗策完全做到了把他当空气,吃饭只做自己一个人的,睡觉也把他拦在木屋外。
  没办法,殷祝只能去附近找了点野果充饥,等晚上再铺点茅草,合衣睡在院子里。
  时值初冬,森林的夜晚不仅温度低,风还大,熬到后半夜,他实在坚持不住了,默默抱起茅草,厚着脸皮去棚子里跟狗睡。
  这条黑狗倒是对他很热情,还给他大方地让出了位置,汪汪叫着要来舔他的脸。
  殷祝搂着它温热的身躯,恨恨道:“你比某人有良心多了。”
  要不是为了打探清楚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肯定不会委屈自己睡狗窝的。
  刚有了些睡意,只听一声吱呀推门声在院子里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殷祝躺在茅草上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发现正是被他说没有良心的某人。
  宗策站在狗窝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进屋睡。”他说。
  殷祝立马清醒了,乐颠颠地从狗窝里钻出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木屋的陈设里比他想象的要好,虽然东西不多,只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条椅子,墙角用木头打了一个柜子,用来存放一些杂物和书籍,窗台下方还有个砖砌的小壁炉,可以烤火取暖,烧的烟也能直通屋顶的烟囱。
  他干爹爱干净,不仅将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还在地上铺了一张虎皮,殷祝只扫了一眼,就确信这虎皮地毯绝对是自制的。
  殷祝刚要躺在床上——废话,和对象住一屋子,他不睡床睡哪儿?可还没等沾到床边,就听身后传来他干爹冷淡的声音:“你睡地上。”
  “……哦。”
  他揉了揉鼻子,是他自作多情了。
  但是很好!让借宿的陌生人睡地上,他干爹果然很有男德。
  殷祝美美地在虎皮上睡了一晚,梦中看见星君干爹冲他叹气:“何苦作践自己?不如随我回天上来吧,有彩霞云床,还有琼枝甘露。”
  殷祝纳闷问道不都是你自个儿吗,而且这虎皮多霸气,他还没睡够呢。
  星君怎么回答他的殷祝已经忘了,他醒来后屋里空无一人,殷祝顶着一头鸡窝坐在地上懵逼了许久,才想到他干爹应该是出门去打猎了。
  他屁颠屁颠地走到院子里,环顾一圈,见狗也不见了,决定替他干爹做点儿事情。
  毕竟虎皮不能白睡。
  于是他兴冲冲地拎起了斧头。
  宗策扫墓回来时,看到殷祝正拼命吹着自己手掌上的水泡,不禁微微蹙眉。
  余光瞥见墙角被劈得乱七八糟的柴火,他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
  行,破案了。
  “你不必做这些,”宗策说,“我也不需要你报恩,你该走了。”
  又一次被下逐客令的殷祝并不在意,只是在宗策准备烧水做饭的时候巴巴地凑上前去,说自己其实一直很崇拜将军,少时还想要投奔将军为国征战,没想到后来家里出了变故,承蒙将军相救,所以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还问宗策自己能不能跟他一起习武。
  宗策:“你不行。”
  殷祝不服气:“为什么?我硬拉能拉到一百八十斤呢!”
  宗策虽然不知道硬拉是什么,但从字面意思也能大概理解是指力气一类的,他摇头道:“你的身子骨已经定型了,筋骨太硬。况且,我不收徒弟。”
  但殷祝觉得再差也比尹昇那病歪歪的身子强,软磨硬泡就是要求宗策教他两招,谁知他干爹却冷下脸来:“再废话的话,你今晚就睡外面吧。”
  殷祝顿时老实了。
  “以前可从来不这样的……”他嘟囔道,性子上来,一扭头,老大不高兴地进了屋。
  宗策听在耳朵里,但并没有当回事。
  这年轻人富家出身,从前必定是身边人捧着哄着,教养再好,也难免骄纵任性。一朝跌落云端,发现天下不是所有人都向着自己,自然有心理落差。
  但这又关他何事?
  宗策照旧只做了自己一个人的饭菜,殷祝就盘膝坐在虎皮上看着他吃,也看不到碗里装了什么,只觉得肯定是什么狍子肉鹿肉之类的稀罕物,越想越馋,饿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响。
  要不坦白吧?他心想。
  可看看他干爹随手用布条扎起的一头白发,殷祝还是逼着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刚准备像昨天那样出门找点野果吃,就被一块肉干砸中了。
  “不给吃就不给吃,怎么还打人呢?”殷祝捂着脑袋嚷嚷。
  “天黑了,以你的水平,现在出门就是找死。”
  宗策放下碗,平静地对他说。
  殷祝默默拿起肉干:“……谢谢,将军您真是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宗策并不理会他,只是拿起了旁边的一件衣服,在烛光下自顾自地缝补起来。
  殷祝从墙角的桶里舀了碗水,费劲地将那块几乎能硌死人的肉干咽下肚,看到他干爹这样宜室宜家艰苦朴素,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他试探着问道:“将军为何不回旧都,非要来守这劳什子的坟?”
  他心想,老子费那么大劲让你活过兴和七年,可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儿守什么破皇陵的。
  宗策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男人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冰冷,叫殷祝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听到他干爹说:“这是帝陵。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对陛下不敬,自己滚出去。”
  殷祝举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了。”
  宗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衣服也不缝了,直接吹灭了屋内唯一一盏烛灯。
  “过几日,我会叫人带你离开。”他说。
  只一句话,殷祝好几天都睡不踏实。
  他在想宗策会叫谁过来,是下属,还是附近的地方长官?但等看到苏成德出现在他面前时,殷祝心情复杂地想,果然,就和历史上一样,他干爹最后还是和这位关系最好啊。
  但苏成德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是因为宗策一句话千里迢迢从旧都赶来的,殷祝偷偷听了几句他俩的谈话,发现苏成德好像是原本就在这附近办事,只是收到信件后,顺道过来看看宗策的情况。
  “那位一直想您回去,”苏成德对宗策说,“您还年富力强,当真打算在这里了却余生吗?”
  宗策语气平淡:“策心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苏成德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也知道,你这人就是这样倔。不过这年轻人又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自己撞上门的。”
  “可要查一查?”
  “无所谓,带他走便是。”
  殷祝听不下去了,一面喂大黑一面从窗口探头喊道:“我才不要走!将军你就让我留下吧,烧水做饭劈柴暖床,我啥都能做!”
  苏成德被他惊得一愣,随即揶揄一笑:“这性子倒是有些像……怪不得你能留他到现在。”
  宗策皱眉,纠正道:“你多想了。若是不管,他出去只能落得个被野兽咬断喉咙的下场。”
  “其实把他留在你身边,也是不错的,”苏成德说,“这次来见你,都比往日有了些许生气。”
  “表象而已。”
  宗策低声道:“策苟活于世间,不过是怕太早下去,会被陛下埋怨。若是能再见上一面,纵使粉身碎骨,策也甘愿。”
  安慰的话堵在喉咙里,苏成德看着宗策那透着些许寂寥的淡漠眼神,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虽没到宗策这样行尸走肉的程度,但那日白布满目,百官缟素送行时,又何不是体验了一回肝肠寸断的哀切?
  因此才会早早在帝陵边上挖坟,给自己准备好后事,准备待到阖眼之后,再去下面服侍陛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