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偏执 第38节
即便这是华君润的地盘、即便邱芜澜让渡出了开口的次序,她也还是轻易成为了控局的强势方。
华君润苦笑,“不是工作室,是我。”
那双凤眸抬起,噙满哀求,深处蠕动着某种异样的情愫,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两遍,他低声道,“芜澜,我想回到你身边。”
邱芜澜执筷的手一顿,半晌,无奈地笑了,“君润,这就有点倒胃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他呼吸愈发急促,手指搐动,不过是一句委婉的推辞,他却像是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
“君润?”邱芜澜感到了异常。
她和华君润六年没有联系,可对类似的状态相当熟悉。
“芜澜、芜澜……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他神情恍惚,瞳孔收缩,像是害怕被打的囚犯,惶恐之中带着刻意的讨好。
邱芜澜轻叹一声,这叹气如同社交时的礼貌微笑,只是礼貌,不含任何情绪,连好奇都无,她不在乎华君润出了什么问题。
她对华君润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曾经他和她的高适配度,更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主动离开她的男人。
邱芜澜在季语薇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一开始,她照本宣科,把对季语薇的那一套也用在华君润身上。
直到有一天,华君润告诉她,他怕她,实在无法再坚持这段关系了。
“是我太粗暴了么。”彼时,邱芜澜抬手抚上华君润的眉骨,她坐在他怀中,仰头,亲吻他的唇角,“你不喜欢,我就不这样了。”
华君润扭头避开了这一吻。
“不,芜澜,你不明白。”他哀伤而讽刺地注视她,“我们三观太不一样。”
他谈及秋叶集团的垄断。
“那些背负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忽然失业,他们家里有需要支付医药费的老人、有正在上学的孩子,有上百万的房贷。我理解商业上存在竞争,可秋叶集团主导的失业潮波及了太多人,我既然爱你,就没法视而不见。”
他谈及秋叶娱乐的造星。
“我和你提过很多次,公司对待练习生实在太过压榨,他们只是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却连睡眠都无法保证。公司明面上鼓励员工学习考证,实际上的工作安排完全是逼着这群学生辍学。平衡学习和工作本来就很难,那些经纪人为了业绩,还不断给他们洗脑、灌输读书无用论,扭曲他们的金钱观念。”
他痛苦地诉说着自己所见的种种,一垂眸,却对上怀中邱芜澜迷茫的眼神。
“嗯……”过了会儿,她冲他微笑,“君润,我知道这段时间有些忽视你,周末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么,你想去哪里都行。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
华君润闭眼,坠入愈深一层的绝望。
邱芜澜的确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准确的说,她不屑于理解他,她只想改造他,一如改造季语薇那样,让他跳离低一级的台阶,保持和她相当的频率。
季语薇做到了,她对邱芜澜的决策、思想滋生出狂热的膜拜;
而邱芜澜花了三年,也没能让华君润变成个“聪明人”。
“君润,我知道你很善良,可有些东西不是个人能够决定的。”邱芜澜放柔了语调,“我们以你的名义开设一个慈善基金,用来帮助失业者和贫困学生,好么。”
“这不是我要的!”华君润却像是被触到了逆鳞,骤然激动起来,“你我都知道那些慈善的背后是什么!与其夺走他们的一切,再假惺惺地回馈万分之一的补偿,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建立公平公正的规则秩序!”
邱芜澜的耐心告罄。
“好吧。”她从他怀里起身,“如果我真的让你感到痛苦,那就到此为止吧。”
这一抹兰草香从华君润身上抽离,香气清清浅浅,既不霸道也不高调,他以为只是衣服抽丝,并不影响什么。
邱芜澜用解约书代替了慈善基金,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华君润。
他离开了秋叶,无数的橄榄枝纷至沓来,每一封都散发着和秋叶一样、甚至更糜烂的腐臭。
华君润不能接受秋叶,就更不会接受这些邀请。
那年他刚夺得国内新晋影帝称号,手中大把的资金、人脉,便自己开创了工作室,一边接戏,一边挖掘有实力的新人。
第一个季度如火如荼,飙升的指标让华君润愈发坚定信念。
娱乐圈的腐烂由来已久,所有人都在怀念上个世纪的百家争鸣,华君润想揽一卷清风,在这片恶臭的土地上拨开一丝清明。
他深知蜉蝣撼大树是不自量力的,因此,他从不做以一己之力改革圈子痴梦,华君润只是想要一丝、一点点清朗而已。
可即便只是这一点点的清朗,也是遥不可及的一场梦。
不到一年,工作室全线崩溃。
资本的角逐和试镜角逐角色不同,他低估了商场,特别是低估了培育一个新人的成本。
“剧组那边说,海青的打戏不过关,得我们自己找个替身,明天替身要是不到位的话,就要换人了。”
“剧组的武指呢?”
“指导过了,海青还自己拜访了人家,私下练了两天,但是他的打戏是全剧难度最高的,听说腰都有点伤到了。”
华君润不明白,“全都是后期加速处理的,有什么难度,又不是舞蹈,对柔韧度有要求。”
……
“柒柒的试镜被刷了。”
“是我们没送礼?”
“……不,是她最后一场哭戏哭得比别人慢了。”
“对方花了多久?”
“不到二十秒。”
“二十秒,她哭不出来?”
……
“导演说诗谙的台词功底不太行,要我们找个配音。”
“她是我亲自面的,台词怎么会不行?”
“人少的时候是还好,这次是大制作,现场几百个人,诗谙紧张,说话发抖。”
“几百个人就抖,她大学难道没做过演讲?”
一次、两次……华君润可以接受自己的艺人因拒绝潜规则而失败,但绝不能接受实力上的认输。
业绩下滑,每一天睁开眼都面临着房租、人工和各项开支,到了第二年初,花光所有积蓄、负担七位数贷款的华君润不得不冒险和投资公司签下对赌协议,要求工作室在一年之内做到七千万的净利润。
七千万,这是华君润在秋叶娱乐时的个人年利润,他尚未从辉煌中回神,签得不以为意。
然而整个上半年,连同他在内的六名艺人总利润才堪堪完成了两千万,其中一千四百万还是华君润一个人的业绩。
一旦对赌失败,华君润将面临双倍赔偿,连同他此前借贷的部分,工作室和华君润的个人债务将超过九位数。
巨大的压力之下,华君润很难不对艺人展露严苛的一面。
“为什么这点戏都演不好?我从来不逼迫你们去接不喜欢的活儿,也从来不强迫你们去什么酒局饭局,既然进了这里,起码把本职工作做到位好么?”
“华老板,我们知道你厉害,在你眼里,我们各个都愚不可及,既然如此你把解约通道开了吧,我们也不碍你的眼,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去找你看得上的演员,我们也好另谋出路。”
华君润忘了,背负压力的不止是他。
艺人们虽然没有背负巨债,但长期的低压氛围难免影响心情。
这一批实力派的新人,专业能力超出同龄人,冲着华君润国内最年轻影帝的名号来到这里,满怀希望之下得到不是闪闪发光的舞台,而是日复一日的挑剔、指责。
华君润回眸,他骤然发现,练习室的镜子里照出一张熟悉的脸——邱芜澜的脸。
他正如当时的邱芜澜,在他一次次抗议时露出的表情那样,迷茫、不解,以及不耐。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连这么简单的表演都演不好;
邱芜澜也不能理解华君润为什么要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愤世嫉俗之中。
到头来,他和邱芜澜是一样的,一样的傲慢,一样的不屑于理解他人。
不同的是,他比邱芜澜更加自命不凡、更加天真幼稚、更加的情绪不稳。
华君润同意了解约,一如当年邱芜澜同意放他离开那样,他无偿遣散了所有艺人,工作室里只留下自己的助理、摄影、造型师,就连法务都是请的外聘顾问。
剩下半年,他必须完成对赌协议,否则将面临投资公司和银行等多方诉讼。
一旦背负案底,任何剧组、投资方都不会再用他,而普通的工作根本还不清这些巨额贷款。
他再不能挑剔,只要有工作,不论大小、不论是否喜欢,哪怕明知是三五产品,华君润也一样接下。
仅仅如此还是不够,他需要更多的资源。
没有秋叶娱乐的支持,华君润不得不亲自游走于各类商业场合。
几度凌晨,他捂着灼痛的胃走出饭店,撑着小巷的墙壁吐得天旋地转。
污浊的胃酸和酒气间,他恍惚嗅到了一丝清浅的兰草香。
他又想起了邱芜澜的那个眼神,迷茫、不解,还有他当年没能解读出来的一份失望。
他以为邱芜澜是象牙塔里的公主,看不见民生疾苦,到头来不谙世事的不是邱芜澜,而是他。
或许华君润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他知道邱芜澜是对的;
他的恐惧不是因为邱芜澜的冷血,而是惧怕自己向邱芜澜妥协、成为她的俘虏,心甘情愿地堕落在她为他提供的金丝笼中。
华君润以为他离开邱芜澜,是为了自由和尊重;
然而还不到两年,他就被泰山般的铜臭死死勒住了脖子,躲在着充满垃圾气味的小巷里,扶着贴满广告的墙壁,与自己的呕吐物上下相对。
华君润第一次动了复合的念头:
如果他去找邱芜澜,她会帮他么,那些他压垮的债务于她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的进项而已……
这卑鄙的想法刚一冒出,连他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可落于干草堆的火星必然蔓延成一场烈火,之后的日子里,邱芜澜出现在华君润脑中的次数越来越多。
当他被投资方灌酒时,总是想起那一晚盛夏,穿着兰色丝裙的邱芜澜跨坐在他身上,手里提着一支冰镇过的白兰地,醉眼朦胧地解开他的上衣,抚过他的胸肌。
她轻声笑着,将冰凉的酒液倒在他的胸膛上,旋即俯身,啜饮肌线沟壑中的残酒。
“我专门定制的亚克力广口瓶。”她冲他晃了晃剩下的半瓶酒,在华君润迷惘的目光下,把瓶口一点点套了进去。
刹那间,冰凉刺激的烈酒包裹了华君润,倒灌进了孔洞里。
他抓着床单,仰头发出濒死般的喘息。
邱芜澜欣赏着他的惨状,勾起烂漫迷醉的笑,“刚刚好。”
“君润,”她抚慰着他涨红的额角,恋爱地啄吻他,“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