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偏执 第119节
邱芜澜不指望她能逆转局势,但她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对儿子的担忧,而非全然都是做给邱泽然看的歉意。
“我吃好了姐,”当那桶黄酒也见了底,邱泽然终于放下筷子,背上自己的网球包,“得回队伍里了。”
邱芜澜不自觉松了口气,“我送你。”
他们自季尧面前走过,那双名牌球鞋顿在季尧腿前,踢倒了空桶,发出哐响。
邱泽然垂眸,俯视烂泥般倚着墙壁的少年。
他吃力地睁眼,费劲了力气也只才眯开一条迷梦的缝隙。
一桶半高度酒下去,来不及经历呕吐,便陷入了半昏迷。
季尧手边还散落着三包料酒,邱泽然没兴趣看了。
他对邱芜澜摆手,“外面热,姐姐你歇着吧。车子来接我了。”
邱芜澜弯眸,“替我问候你的小女朋友。”
邱泽然嬉笑着,形状近乎憨傻。
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门关上的刹那,邱芜澜大步回身,扶住了瘫躺在地上的季尧。
“阿尧、阿尧?”她轻拍他的脸,脸上的皮肤像是烂熟发烫的柿皮,没有任何反应。
五分钟后,急救车抵达了别墅。
医护人员搬运途中,季尧突然张口,吐出一片黄绿色胆汁。
他平躺着,喉咙鼻子里不停冒出胆水,又顺着重力倒灌回气管内。
“翻身、翻身!”菲安高喊,随行的护士麻利地扭转了季尧的上身。
邱芜澜紧跟着踏上了急救车。
“芜澜…”她握着季尧的手,听见了一声忸怩的蚊吟。
“芜澜,我…”季葶站在车下,为难地绞着手指,“我离开庄园一整天了,岸山会不高兴的。”
邱芜澜终于明确了自己恼火的源头。
“那你回去。”她对医生道,“走。”
菲安从季葶的五官里看出她和季尧有点关系,遂提醒道,“邱总,一会儿进手术室需要直系亲属签字,还是让他妈妈一起上来…”
“什么年代了,还不能线上授权么!”邱芜澜冷斥回去。
过了要靠气势装腔作势的年纪,她再也没有用过如此强硬的语气。
菲安愣了下,少见这位邱小姐发脾气,匆匆应了声好。
“芜澜、芜澜!”车子准备走了,季葶突然跟了几步,她慌张开口,“你忙的话,还是我去吧。”
邱芜澜挺直了脊背,隐忍怒意。
如果季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尚有容忍的余地;可她敏感细腻,自己口吻稍冷了些,都能察觉出她背后的情绪。
她什么都明白,她是对季尧不在意。
担架上的少年肤如火烧,吐了一阵子胆汁,两眼被泪水糊满。
呕吐物的酸臭味在密闭的车厢里发酵,邱芜澜沉默着,忽然之间,她听见了微弱的哭泣。
半昏厥的男孩泪眼朦胧地呢喃:“姐…姐姐……”
邱芜澜眼皮跳了下。
穷则呼天,疾病惨怛本该呼父母,季尧昏迷之间,喊的却是姐姐。
是她对季尧情深义重么?
若真如此,他现在就不会是这番模样。
邱芜澜不明白,季葶年轻时也算是精于算计,既然吃了情妇这碗青春饭,为什么不讨好一点自己的养老金。
她不恨压榨她的邱岸山,不恨欺凌她的邱泽然,连仗势欺人的下人都不记恨,她讨好所有的加害者,唯独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弃如敝履。
邱芜澜送季尧进手术室,洗完胃后又送出来挂水。
“邱总,”负责洗胃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对邱芜澜道,“已经转移病房了,年纪轻,没什么大事,您要去看看么。”
邱芜澜颔首,“辛苦您了。”
她欲动身前往住院区,临走前瞥见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她问,“还有什么问题么。”
“啊……”医生尴尬地推了下眼镜,纠结之后,委婉道,“就是我们给他换了病服后,发现病人胳膊和锁骨处好像有点擦碰,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在哪里不小心弄到的。”
“擦碰?”
“听说他是艺人?”见邱芜澜脸色不太好,医生立刻装傻充愣,“是不是演戏的时候碰到了,要让他注意身体啊。”
季尧说是邱芜澜的表弟,可据说两人的血缘关系远得和陌生人无异。
一个远方亲戚,无亲无故地借住在邱家本家,医生无意深究那个男孩在邱家的处境,主动为他的病情找好了理由。
邱芜澜没有多问,准备自己去看。
季尧被送去了单人病房,这是今年他第二次住院,邱芜澜推门进去时他正沉睡着。
房里打了空调,护士为他盖了一层薄被。
她与邱芜澜点头致意,确认了一遍季尧的点滴后,退了出去。
邱芜澜在床边坐下。
窗外秋阳似火,亮得刺人眼睛。
她回忆着医生说的话,陡然发觉,今天季尧穿了一件窄领长袖,她也就没有看见过他的胳膊和锁骨。
掀开一角被子,她将季尧的袖子撸起。
随着衣袖上堆,少年偏白的皮肤寸寸露出。
当看见他上臂的情形后,邱芜澜瞳孔微缩,紧接着去拉季尧的衣领。
他裸露出的胳膊上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一只只弯月形的血色印痕布满了上臂,如爬满墙壁的毒虫,令人毛骨悚然。
两处锁骨上则是大团的乌青,黑紫交加,触目惊心。
这显然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磕碰”。
邱芜澜立刻联系了季尧的助理,询问他在片场的情况。
对方一头雾水,被逼问得欲哭无泪,“邱总,我真的不知道啊。语薇姐和华老师都很照顾他,再说季尧也不是十八线,谁会欺负他啊。”
这话不假。
没有人敢欺负季尧,他从不吝于展现自己“表少爷”的身份,在邱芜澜知道和不知道的角落里做了不少恶作剧。
他不可能在工作时被人穿小鞋。
伤口很新,如果不是工作受的伤,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姐姐……”
病床上的少年发出模糊呓语,遭了这一通罪,他活脱脱像是暴瘦了一回,惨白又憔悴。
邱芜澜帮他掖好了被子。
她坐在床边,持着手机,点开了季尧别墅里未及撤掉的监控程序。
第81章
邱芜澜不敢置信自己看见的内容。
她一直知道季葶对季尧心怀不满, 背后向他灌输了扭曲的价值观。
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季葶的灌输之中附带了暴力色彩——
四十多岁的病弱女人殴打二十岁的儿子,听起来荒诞离奇, 偏偏就是在邱芜澜眼前发生了。
监控之中,高出季葶一头的季尧像是从小就被打痛了的大狗, 即便成年,也不敢违抗瘦弱的主人。
那样活泼明媚的少年, 在季葶面前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她的抓拧,被她扯着头发,一次又一次地撞进冰水混合的台盆里。
他的锁骨就是在这个时候撞出的乌青。
邱芜澜看见他试图反抗, 却在季葶一句“他最喜欢看我悲惨的模样。她是邱岸山的女儿, 她和他有一样的病。”后, 无力放弃。
那些她睁只眼闭只眼的零食饮料, 被季葶全部砸去了楼下院中。
女人的尖叫、怒吼和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辱骂盖过了她憔悴的病体, 让人退避三舍, 唯恐殃及。
那个在邱芜澜面前温顺可怜的女人, 俨然和疯子无异。
昨天晚上,近在隔壁的邱芜澜没有听见任何响动,季葶的发音十分诡异。
她分明是在吼叫, 喊出的声音却被压得极低, 一大半都是气音, 宛如初冬的秋虫,窸窸窣窣, 歇斯底里地发出枯竭的虫鸣。
股股燥热自脚底窜起, 邱芜澜察觉到了自己发病的征兆,眼睛却无法从监控画面上挪开。
她死死盯着那些骇人的画面,冲击性的情绪太过凶猛, 顷刻间堆积成狂躁,让她愤怒、让她暴躁、让她痛心,让她想如画面里的季葶一样尖叫。
邱芜澜颤抖地去摸手包。
她搜寻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匆忙跟来的医院,根本没有带包。
药……她的药……
她哆哆嗦嗦去翻自己的衣服口袋,外套里没有,她想解开扣子,看看内衬袋子里有没有药。
手指抖得不像话,几次都没有解开光滑的纽扣,身体热得犹如火炉,额角、面颊上的汗淌个不停。
滴答——
一颗汗珠坠在了解纽扣的指尖。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情绪的洪流轰然冲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