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7节
段知微到了厨房环视一圈,厨房虽小五脏俱全,什么干菌子青菜豆腐一应俱全,灶台上也是盐、酱、醋、梅子、花椒、桂皮等调料齐全。
段知微转个身的功夫就见那妇人幽幽地跟在她后面,脸上围着一块灰色的布,也不说话。
段知微只好自己打破沉默:“妾身西平段氏段知微,不知娘子...”
妇人沉默了片刻,略微施礼道:“妾名唤阿盘。”说着用手再次捂实脸上的布片,再不肯说一句。
段知微也知此刻不是闲聊的时分,几位高门娘子还等着用午膳,便请阿盘帮忙洗菜,自己先在竹簸里挑了些个头匀称的白菜挖成一个圆盅样式,将香菇、笋子、蘑菇、萝卜切成丁塞进白菜盅里然后上火蒸。
她有意考校一下阿盘手艺,因此站在一旁教她调汁。在炒锅内倒入酱油和素高汤,加入淀粉勾芡成浓郁的汤汁,待白菜盅蒸至半熟,将汤汁一起倒进去煮,很快鲜香味美的白玉翡翠盅便做好。
段知微惊喜地发现,阿盘做事确实麻利,一点就会,于是她便再次与阿盘攀谈起来:“娘子手艺真不错...”
阿盘只回了两个字“多谢”。
段知微只好停止了套近乎,将一块豆腐剁碎,与香菇丁、淀粉混合捏成丸子状,下锅油炸成金黄色丸子,炒一盘油润润的青菜垫在盘子下,把金色丸子放上去,一盘子母豆腐丸便完成了。
在段知微和阿盘的帮忙下,白玉翡翠盅、子母豆腐丸、脆炒乌丝、清炒芥蓝、三鲜锅巴行云流水的从厨房被运送了出去。
段知微想了想,收尾的点心便做一份八宝饭,她将糯米洗净蒸熟,放入素油拌匀。再将蜜枣、核桃、金桔蜜饯、松仁切成细碎小丁与糯米拌在一起。拿出几个粗瓷小碗把糯米压实,然后一起上屉蒸。
笼屉里已经弥漫出阵阵甜香,段知微瞅准时机把糯米饭取出摆盘,撒上白糖,再妆点一些红绿丝。
糯米饭晶莹饱满,散发淡淡米香,蜜枣金桔颜色鲜艳,缀在上面霎是好看。
几个厨房帮厨的小沙弥从开头就在暗暗咽口水,段知微很是好心的将八宝饭多做了几份,没想到几个小沙弥很守规矩,摇头不肯吃。
段知微只好放弃,又拿起一份给阿盘,阿盘也是摆了摆手,就一个人坐到了角落的阴影里去,对着竹林发呆。
段知微正不知如何是好,监院又匆匆回来了,说是中午的素斋几位高门娘子很是感兴趣,想见一见厨娘。
这倒是正中段知微下怀,但凡商贾人家,若能结识到高门娘子,生意定然是能更上一层楼的。于是她也不推脱,爽利的就跟着监院走了。
素斋堂的雅间在二楼,雅间挂着翠色的帷幄,墙上挂一副字画,当真谈得上雅致。四个装扮华贵的妇人在席间跪坐,见有人来,纷纷敛了笑容。
首席的老妇人白发花白,只利落簪一只鎏金银花叶簪子,背脊挺得笔直,看上去精神头很好。见到段知微,先是凌厉打量她一下,而后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你便是今日的厨娘了?”
段知微规矩行完礼道:“是妾身,听闻各位夫人相邀,不知是否菜色不合口味。”
她其实对菜色挺有信心,只故意扯个话题,只见那老妇人满意点头道:“菜色倒是不错,老身对这道炒三泥甚是感兴趣,不知可否介绍一下。”
那盘菜红白黑三色相间,色泽甚是鲜艳
段知微道:“此菜名为炒三泥,先用素油炒山药泥,再用素油炒豆沙泥,炒成沙状以后码放到山药泥旁,最后再熬上山楂泥。”
她顿了顿继续
道:“此菜的特点便是山药软糯细腻,滑润爽口,味道清甜。豆沙则细腻绵密,甜味醇厚,,微微甜酸,能吃到山楂果的清香,能把胃口打开。”
那老妇人微微点头:“老身最近胃口不佳,怪不得吃了这炒三泥,倒是觉得饿了。”
一旁年轻些的妇人见她点头,很有眼力见的唤来丫鬟给打赏,丫鬟递给段知微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今日收获颇丰,段知微拿着荷包想。
老妇人又叹口气道:“老身早年在苏州,也甚是爱吃甜食,什么金丝蜜枣、糖渍青梅、松子南枣糖、玉带糕是流水的往崔府送,如今老了老了,甜食也懒惫吃了。”
段知微本已欲退出去,听闻这话又留了一会道:“妾也会做些苏式点心,擅治麻饼。”
见老妇人有些兴趣,段知微继续道:“选上等大枣蒸熟制泥,拌进炒香松子仁、桃肉、桂花蜜、糖猪油。”
老妇人接话道:“这麻饼老身年轻时也吃过,那饼烤得色泽金黄而又无焦斑,皮薄松脆,油而不溢。”
段知微笑了“妾身住在通义坊尾部槐树下,夫人若是哪日想食甜食,派家奴去找妾便是。”
这边段知微得了赏赐,高兴地拿着荷包提裙跑下楼,结果又见到阿盘一个人躲在阴影里埋头扫地。
段知微升起点好奇,去找了监院才知,阿盘是广府那边逃过来的流民,那年广府干旱,全家都遭了灾。只剩她一个人逃到长安坊。
悲田坊本就是寺庙建立的救济贫困的慈善机构,事务也由僧人主持,于是阿盘在南严寺谋了个差事。
阿盘逃难过程中失去了家人,似乎脸上还有遭人欺压鞭笞的一大块疤,她用一块布蒙住脸,好像世界上的喜怒哀乐与她皆没有关系。
可是“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其父母给她取名阿盘,应当也是有爱家庭生长起来的姑娘。
段知微讪笑一下向监院道:“妾身的小食铺最近人手紧缺,可否让阿盘去妾身那里帮忙,今日素食宴的薪俸妾身也就不要了。”
监院本也有慈悲之心,寺院清苦,阿盘一人在厨房打杂无人说话,因此点头道:“贫僧倒是没有意见,只是阿盘并非奴籍,还需听其本人意愿。”
段知微准备了一大段话,比如薪俸多少,员工福利,自家姑母虽然抠门但是和蔼可亲之类的,岂料阿盘抬头望一眼竹叶便点头:“走吧。”
令段知微准备了一大段的术语卡在了半道上。
眼下暮色四合,段大娘在槐树下边饮酪浆边等段知微回家,远远见到她驾着驴车,后边还斜坐了一个人。
段知微热情把阿盘拉进店里,又喊段大娘:“长姑,找一床被子出来。”
段大娘拎着一壶酪浆,把段知微从店里扯了出来:“你带了个人回来?”
“是啊,我找来帮忙的,不是你成天嚷嚷忙得脚不着地,都没时间跟隔街卖菜的老李欢饮达旦了。”
段大娘老脸一红:“可靠吗,有提要多少薪俸吗?”
段知微把阿盘的经历给她这么一讲,段大娘立时眼睛里溢出些泪水,她用帕子擦擦眼泪,重新换上一副慈祥的面孔,跑去关爱阿盘去了。
段知微摇摇头,透过夯土窗看一眼天空,今夜月明如白玉盘,正是团圆夜。
第9章 第九章长安网红店--萧家馄饨探店^^……
虽说段家铺子也勉强算个食肆,地方却甚是狭窄,最多同时只能坐四桌人,因此销售最好的果然还是能外带的肉胡饼和炸酥肉,只能堂食的绿豆粥、馄饨与馎饦销量还是不佳。纵然有人想买,也都是买了带走吃。
这几个月靠着顺应时序和节日的美食,段知微也赚了些钱,陆续有了些忠实的食客,便琢磨着赁一处地理位置好点的店铺,来专门提供午食和晚饭。
只是手头还缺着些钱,正在疯狂打算盘的时候,过来窜门的耶律大娘建议道:“不如去借些?”
长安除了东西两市的钱庄,就属几家大寺庙可借钱,当然那也不能叫借钱,寺庙的事能叫借钱吗?那叫做功德。
段知微和段大娘一合计,便抽空骑个驴满大街探探道,首先探了探朱雀大街中轴线靠近皇城的开化里,地段甚好,价格也高,段知微找了个牙人一问,这儿的宅子怎么也要三百万钱,只能哀叹一声“长安居,大不易”驾着驴车走了。
一时却也找不到适合的,但俗话说来都来了,段知微便打算找个店吃个午饭。
最后段知微选择了朱雀门颁政坊的萧家馄饨。无他,这萧家馄饨原是长安最知名的馄饨,千年后仍有老板顶着萧家馄饨的名头打广告,既然已经来到此地,不得尝尝老祖宗的手艺。
颁政坊远离闹市,在颁政坊第三条街,段知微驾了小半个时辰的驴车,吃了无数驴子扬起的黄土。
终于到了这处,这萧家馄饨地点偏僻,铺面也不大,只用翠色的幄帐隔出几个单间,但门口竟是大排长龙。
段知微都想放弃了,岂料被人叫住,定睛一看竟是官署的录事苏莯,今日未穿淡青色的官服,换了身月牙色澜袍,整个人显得更加白净。
他已然已经吃上了,热情邀请段知微过来拼桌道:“段家娘子果然于吃食上甚有品味,某打包票,这长安第一馄饨的名头非萧家莫属。”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段知微见那汤底金黄诱人,便知是鸡汤汤底,舀上一勺尝尝,那醇厚浓郁的鲜美口感一下子在口腔里弥漫出来而出,想来是小火慢炖了半日,鸡肉的精华都炖了出来。
再捞出一个馄饨,面皮擀得薄如蝉翼,举起来对着窗外太阳还能透光,馄饨皮捏出的皱褶也像小花般可爱。里头透出鼓鼓囊囊的粉色馅料,段知微咬一口,馅料鲜嫩多汁,鲜香汁水在口腔迸发出来。
段知微吃出来了,这是葱花水打猪肉馅,这猪肉馅打了许多回,因此口感有嚼劲,里面掺和了些剁碎的虾仁和香菇用来提鲜。
段知微大叹口气,古人还是聪明,几千年的食物并不逊于今日。自己作为现代人的自傲立刻就被打击到了。
显然那苏莯也是个爱吃之人,他又滔滔不绝的向段知微推荐起其他美食:“光德坊的葫芦头、宣慈寺的软枣糕、庾家粽子皆是一绝......”
光德坊的葫芦头,把软绵滑韧馍掰成箸头大小,再把馍块渗入热汤中,喝一口汤浓味醇,肉嫩且肥而不腻,吃的时候佐些糖蒜、泡菜更加清爽利口,若是冬天,吃完一碗便是浑身都热了。
庾家粽子选用晚造糯米,里头是五花腩肉作馅,加上蒜蓉、沙姜、五香粉等,做出来的粽子莹白如玉,因为配料过于复杂导致全长安找不到替代品,这粽子连圣人都赞不绝口。
宣慈寺的软枣糕则是用了西域运过来的干枣,那糕都不必再放糖,吃起来就香甜适口,枣香浓郁。
段知微认真记着,准备闲暇时多去走访探探长安人民的口味。她无意想起便问眼前吃馄饨吃得甚欢的苏莯:“最近郎君似乎来店里来得少了。”
官署的公家食堂味道极差,最近的槐叶冷淘更是难吃得让人怀疑人生,自从苏莯带了一次肉胡饼大受欢迎后,他在官署的地位直线大幅度上升,之后恨不得每天挑个扁担去上班。
作为段家铺子的忠实顾客,苏莯最近买得少了,段知微不免要担心,是不是食物做的不合口味了。
那苏莯茫然看她一眼:“袁都尉那日在南严寺的玄阴池沾了妖水,染了些风寒,告了两天假,段家娘子不知道吗?”
段知微这才了然,原来是吃朝饭的主力担当生病回家了,不是饭菜不合口味了,段知微稍稍放下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那日在玄阴池毫不犹疑地一脚踏进去把她拖了上来,好歹也算半个救命之恩,应该去表示一下。
于是趁日头还早,问苏莯要了地址,用食盒装了些耐存的糕点去了袁慎己的宅邸,这位前途大好的武将住在新昌坊,不过段知微甚至没能进门馆,就被年迈的管家请了出来,说是都尉身体抱恙,没奈何只能转身抱着食盒走了。
袁慎己沾了那池里的水,到底体魄健硕,也只身体不适了一小会,无奈家中管家已前去请了两日的假。只能在家练
练枪法,眼下他正拎起一桶井水从头浇下来,管家前来复命:“已将那娘子打发走了。”
袁慎己解决了玄阴池蛙僧的事很快传了出去,那杜家表妹很快便带着珍贵药品前来慰问。被管家拦下了,没想到今日又来。
袁慎己点点头回房,不想没过一会管家又进来,说是苏录事求见。
却见苏莯抱着公文跟一个食盒进来道“都尉竟是大好了,刚刚在门外偶遇段家娘子,她还跟某说都尉暂时还不能见客。”
“什么,段家娘子?”袁慎己皱眉。
那管家颤颤巍巍进来奉茶,耳背道:“没错,是杜家娘子啊。”
苏莯把手抬起做一个喇叭状,大声对管家道:“不是杜家娘子,都尉说的是段家娘子啊。”
等苏莯报完公文离开后,袁慎己打开食盒,只见里头是些新鲜的糕点,他对长安大部分路还是熟悉的,这厢便骑着马出来沿着大路走,很快便在一家糕饼铺旁边遇到了段知微。
她正坐在台阶上吃一块枣糕,再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青苹果喂给驴子,驴子慢慢嚼着,段知微抬手给驴脑袋顺顺毛。
眼前出现一双长靴,段知微抬起头,见袁慎己往眼前一站,她赶忙拍拍裙子上的灰站起来问:“几日不见,都尉可大好了?”
袁慎己点点头:“某未向管家说清楚,不知是段娘子前来。”他双手一抱拳“上次南严寺,多谢段娘子提点。”
那日在南严寺,袁慎己本欲持刀对付蛙僧,听了段知微的话,才收起刀命人看守,自己去向上级禀报,圣人反倒赞扬其有所成长,不再如以前一般鲁莽。
“不用客气”段知微讲,二人一时无话,空气里透露着些尴尬,反倒是袁慎己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又突然开口:“苏录事说,你在找房子?”
这话一出,段知微立刻开始大倒苦水,说那地理位置优越的地方价格贵到离谱,价格便宜的地方一看,都要出城了。
“怎么就没有价格适中的地方呢”她叉腰抱怨道。
倒是袁慎己稍加思索后说道:“某倒是知道有个地方,价格适中,位置也不错。”
于是长安街中,石拱桥上,袁慎己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领路,段知微骑着老驴在后面晃晃荡荡跟着,老驴走得慢,袁慎己不时还要拉住缰绳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落下。
最后袁慎己把她领到了宣阳坊的一处铺面道:“此处是要闹坊区,北邻平康,东邻东市,各地考生赴长安赶考,多半住到这里,价格自然是比平康便宜许多。”
段知微很是惊喜地环顾一下四处,左边是一家旅舍,右侧则是一家书肆,再往前则一家脂粉店,往来书生、仕女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