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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20节

  饶是段知微此等对服饰并不那么感兴趣的人,也对那料子多看了好几眼。
  胡女见客人们都对那幅料子露出惊艳的神色,很是骄傲的跟她解释:“河东裴府的郎君与中书侍郎家的千金不日便将成婚,这便是裴氏在我们这订的料子,特意从敦煌请了画师画的喜鹊登枝。”
  不消说了,这幅料子肯定价值不菲。段知微回去的路上突觉不对劲,那杜家的千金,不是喜欢袁慎己的吗,怎么这么快要嫁到河东裴氏去。
  当段知微终于坐着她的驴车摇摇晃晃的到了食肆时,段大娘已经在铺子外的老树下等她了。
  然后两眼冒光的推着她赶紧往铺子里走:“来了个贵人指定要见你,老身跟你讲,那贵人别说满头的珠钗了,身上那黄地联珠小团花纹锦就值咱铺子半年租费了。”
  段知微刚在夹缬被科普了一番衣料的珍贵,现下又被段大娘一顿念白后,只好跟着她又回了厅堂。
  杜有容正坐在榻上低头搅动一碗酪浆,她确实美得鲜妍,秀发乌黑发亮,一根金累丝蝴蝶步摇斜斜插在发间。
  见段知微出来,她重重把酪浆往食案上一放,浑身平添一些凌厉,而后冷声笑道:“段娘子好巧一张嘴,南严寺竟然把妾糊弄过去了。”
  段知微确实在南严寺将其忽悠了一顿,自觉有些气短,但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又挺直了腰杆道:“糊弄你什么了?”
  杜有容眼珠子一转,又说道:“听闻金吾卫袁慎己很喜欢到你这儿来用膳?”
  段知微猝不及防被她更改了话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硬着头皮道:“这是食客的隐私,恕我不能相告。”
  这其实是个借口,袁慎己只要有空就会骑着他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来段家食肆,左邻右舍都看得见,托他的福,慕名前来的食客也是不少。
  但是这个话题不能继续讲,社会风气再怎么开放,两个娘子因为一个男人在食肆针锋相对的故事也过于难听了。
  杜有容似乎并没能感受到段知微的一番苦心,她逼近段知微,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而后喊上后面两个家丁,摔掉了好几个食案。
  食肆这般热闹,早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食肆内几个娘子又不敢上前阻拦,只好护在了段知微面前,甄回这个胆小的书生倒是硬气了一回跑去拿了晾衣竹竿瞎舞了一通,被杜府家丁一个踉跄推出去了老远。
  食肆的地方好些木头残片,杜有容满意点点头,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段知微还愣在当地,段大娘只当她吓蒙,赶紧扑过来护住她:“好孩子,吓坏了吧,没事,咱一家都是良民,真真闹将起来,老身去官衙击鼓鸣冤!”
  段知微倒是没什么被吓到的深色,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心,那是刚刚杜有容靠近她时塞给她的东西。
  是一块金箔,别说赔偿这几个食案了,这钱把木匠铺子买下来,人木匠还得再找两钱。
  段知微还记得她凑近时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决绝,把金箔塞给她的时候一双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双手青筋爆起,抓住她手的时候却是很有力量。
  段大娘也懵了,头一次见到金箔没露出一个笑脸,跟段知微两个人面面相觑。
  段知微歪着头疑惑道:“她刚刚贴近我,把金箔塞进我手中的时候还对我说了两个字。”
  “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跟我说......”段知微迟疑地低头看看那块金箔,又看向段大娘。
  “她跟我说......抱歉。”
  微雨初晴,杜府里一派清雅景象,柳丝搭在玉栏杆,蝉声渐起,庭院里湖光水色,木篱里挑出的香堇花开的正好,珠帘被风吹的叮铃作响,云想夹缬送来的连裳喜服搭在架子上。乌金香炉悠悠起香。
  杜有容独坐在绣楼上,她脸上带着一汪浅笑,堂堂三品中书侍郎千金,竟然亲自织起布来。
  过了一会脸上的浅笑倏然像是精美的面具裂了道口子,转换成了奇异的悲哀。
  “我很快就是裴家妇了,你还是不愿出来见我吗?”她看了眼屋外,屋外只有一棵繁复茂盛的桑树而已。
  回答她的只有满树的蝉鸣。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古人也要贴秋膘啊炙子……
  新的食案很快就被木匠送到了食肆里,鉴于杜有容赔的金箔确实很值钱,这回段知微直接定制了翘头案,且两边挡板都雕刻了精美的花饰,这食案运进来,整个食肆的档次都提升了不少。
  长安的流言蜚语传起来比秋风还跑得快,且说那日杜有容砸完食肆以后,众人不知这家小食肆怎么惹到了三品大员千金,都特意跑宣阳坊来打探一番,结果发现哎呀,味道还不错。食肆的生意反而好了起来。
  真是托了杜有容的福。
  反观另一边,当今圣人仁厚爱民,三品大员的千金竟亲自率家丁欺负寡妇孤女,不仅御史台的折子到处飞,那河东裴氏更是自视清贵大族,族中一出一个丞相,一出又一个丞相,怎能娶这等蛮横骄女,二者的议亲日程似乎也暂时停滞了。
  这种利人损己的事究竟为什么要做,段知微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她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夏天人没什么胃口,食肆弄了这些槐花鸡蛋饼、绿豆粥啊什么的生意虽然还行,但也没有那么大好,现在秋风一起,段知微肯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食客们胃口大开,多赚些铜子儿。
  果肆的伙计一大早就推着独轮车上门来送新摘的茄子,这是今秋的头一茬,茄子呈紫黑色,表皮光滑,段知微颠了一下,每个都沉甸甸的,随手扳开一个,里头的肉洁白厚实又细腻,茄子清香味足,段知微立刻就要了一筐。
  夏季限定的吃食已经全面停止,古人向来爱贴秋膘,段知微决定在秋风初始之际来打造一份烤肉,为此她很是大方的跟羊肉铺子订了两只大羊腿。
  段知微难得自己抬起了毛笔,画了一个烤炉,北方人称“炙子”。这炙子烤炉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下面部分像个锅子,用来放碳。上面的部分叫炙盘,盘子是用一根根铁条钉起来的,铁条之间留有空隙,这样底下木碳的热度就会从
  空隙里透上去,从而烤熟食物。
  只是画得实在是丑,段知微跟铁匠师傅手舞足蹈比划了半日,师傅勉强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好在师傅手艺很是不错,送来的十来个炙子烤炉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盘子里铺上一层甜味大葱,把羊肉片成薄皮,两个大羊腿挂在食肆外分外扎眼。路过的旅人就是不吃,眼睛都要在上面瞄几眼。
  再来便是把茄子一劈为二,腌上调料后再抹上厚厚一层蒜粒儿,也是放在碳火上烤,别有一番风味。
  秋风渐起,人们的食欲都打开了,再加上这需要自己动手的烤肉实在是新奇,坊间一开市,段家食肆就坐满了人。
  羊肉果然在本朝还是拥趸最多的一种肉类啊,段知微看着外面冗长的队伍感叹。
  她只能喊阿盘多拿一些胡床给外面排队的食客坐着,又吩咐蒲桃用麻纸写上数字给人放号,为了防止排队的食客等的不耐烦,又熬煮了一大锅热腾腾的薄荷甘草茶放门外任食客取用。
  店里烤木炭的热气和喧嚣的讲话声夹杂在一起很是热闹,段知微脚不沾地的忙碌了半日,终于把上完值的袁慎己盼来了。
  滚热的碳火放进袁慎己面前的炙子烤炉中,段知微又捧着几盘腌渍好的羊肉片和茄子过来。
  袁慎己抬手拦住她,正好段知微也想跟他谈谈杜家娘子的事,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来。
  袁慎己从怀中掏出一叠飞钱递给段知微,段知微接过一看,上面足有一贯钱。
  袁慎己做了个抱拳的姿势:“袁某表妹给娘子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钱是杜府托我送来,算是给段娘子的赔偿。”
  其实杜有容砸东西之前就给过赔偿了,她刚要开口,手上的飞钱被脸上木炭熏得黢黑的段大娘一把夺走,段大娘呲着个白色牙花乐呵呵跟袁慎己道个谢,拿着钱火速朝着后屋走去。
  段知微叹口气还是决定说实话:“杜娘子砸店之前给了我一块金箔,还给我道歉了,只是这个行为实在是怪异,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
  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利人损己的事情,段知微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
  这话先放一边,眼瞅着碳火烧得正旺,段知微赶紧右手执箸把羊肉片和茄子都放到烤盘上,烤过的茄子肉质变得软糯绵密,混合着大量蒜蓉,吃起来定是蒜香浓郁,入口即化,再加上碳火烤过,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羊肉底下的大葱先铺上烤炉,烤出来的香气带有焦糖甜味儿,羊肉则按照食客的喜好,喜欢嫩的还是焦的都凭自己心意,最上头一层韭菜花还能解腻。再配些小酒,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这边袁慎己略一思忖回道:“估计是想毁了杜家和裴家的亲事。”
  两个世家大族,尤其裴姓更是声势显赫的名门望族,这门亲事在长辈们看来势在必行。
  裴氏家风甚严,杜有容想毁了这门婚约,那只能败坏自己的名声了。
  在热闹坊市一言不发,没有理由地就砸了寡妇孤女的店,对大力推崇太宗皇帝“君舟民水”思想的裴氏来讲,简直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能嫁入这样的人家,在寻常人看来简直是烧高香了,如若哪个娘子竟然不愿,那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不过段知微作为一个现代人倒也理解,盲婚哑嫁要不得啊,那裴家再怎么出名卿贤相,也是概率问题,万一跟她定亲的人偏就不好呢,再说了,杜家娘子似乎有心仪之人了吧。
  这么想着,段知微悄悄看袁慎己一眼,再看一眼。
  这人确实身形魁梧,面部轮廓硬朗英俊,又分明棱角,而且看着挺糙,内心还挺善良,上回还替自己日夜兼程跑了勉县一趟。
  袁慎己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颇觉好笑,而后认真回应道:“表妹心仪之人并不是我。”
  杜有容简直天生是个演员,她可以在任何公众场合表演出一位貌美长安仕女对自家表哥的求而不得,比如端午节曲江池畔的加油,比如当着父母仆人的面去袁府嘘寒问暖,被拒绝后回家关门抹泪。
  演技非常好,几乎认识杜府的都知道杜家二娘对自家表哥爱的深沉,非卿不嫁。除了袁慎己。
  他刚来长安轮值时在杜府暂时住过几日,若哪天不小心在花园遇到这位表妹,杜有容总是随意福福身当作行礼,然后绕过他扬长而去,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一个。而到了公共场合,她那双淡漠的眼睛又立刻多情了起来。
  段知微听得一愣一愣的,片刻后她问袁慎己:“杜家娘子是不是被什么妖怪附身了?”
  她站起来,匆匆跑进后院的库房中,金华猫四脚朝天的靠着柱子,面前食案上一坛子新丰酒,一大碗糟鱼吃得开心。
  那糟鱼段知微十来天前刚用泥封坛口,准备糟上四十来天再启封,还特意藏到了房梁上,居然还是精准的被金华猫找了出来。
  段知微心痛的一手把醉醺醺的金华猫提了起来:“养猫千日,用猫一时,赶紧跟我走。”
  金华猫红着脸打个酒嗝:“?”
  杜府建在永兴坊繁华地带,门口常年两个家奴守在那儿,寻常人想进入都难,幸而袁慎己是杜府常客,他难得坐了回马车,杜府家奴也不好掀开帘子检查,行了个礼放他进去了。
  待嫁女儿的绣楼外男可不好随意进入,于是袁慎己去了前厅,段知微偷偷从后院一溜烟溜入了杜有容的绣楼。
  这绣楼设在杜府的幽静之处,院子里几盆花卉花香四溢,段知微抱着金华猫绕着池塘走了一圈,看了两眼池塘里五颜六色的锦鲤,又扒着五色琉璃窗朝里头看了一圈,房间一角的绣架子上放着前日在云想夹缬看见的那件华丽的嫁衣。
  段知微看眼金华猫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
  按照段知微的理解,杜有容从一位温柔善良的小娘子变得倨傲刁蛮、阴晴不定、时好时坏,那肯定是因为被什么妖怪附身了。
  看在那片金箔和袁慎己的份上,段知微决定帮帮她。
  段知微低头问面色突然有些凝重的金华猫:“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异常状况?”
  金华猫抬头用鼻子用力嗅了嗅说道:“感觉四周有些妖怪的痕迹,但是这个味道四处都有,我不知道在哪儿啊。”
  段知微默了一默,来一句:“要你有何用!”
  金华猫大怒:“那你来,你来!”
  两人拌嘴之际,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两人只好躲到桑树下的凉亭里。
  金华猫突然眯起眼睛,说一句:“不对。”
  这雨如同水晶帘子把凉亭慢慢围住,水汽自脚边慢慢涌了上来,但是这不对啊,太阳还明媚的挂在天上,天空一片湛蓝半点乌云都没有,这样的好天气,怎么会下雨呢。
  所幸这雨下了一小会儿就停止掉了,段知微跟金华猫刚刚松一口气,一个好听的声音从凉亭上方传了出来。
  段知微和金华猫同时抬头。
  桑树枝上,一个长得极为漂亮的男人倚坐在树上,他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垂下,眼眸深邃如暗色琉璃,皮肤白皙,面庞如精美雕刻的玉。
  他穿一身飘逸的绿色长袍,长袍在风中微微飘动,整个人散发着某种清冷的光泽。
  他就这么静静低头看向桑树下的一人一妖。
  段知微和金华猫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漂亮男人后背竟然长了一双质地轻盈的翅膀,如同一层薄纱,这翅膀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纹路,在明媚阳光下闪烁着微漾的光芒。
  他竟然笑了:“两位是在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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