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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44节

  内里的皮则是软糯有嚼劲,新割的韭菜裹挟爽滑鸡蛋碎和软糯粉条,春韭辛辣,粉条咸香,多种滋味在唇舌间释放,似乎咽下去囫囵一整个春天。
  这个韭菜盒子果然大受欢迎。
  一直卖到黄昏了食客才散去。
  过了宵禁,段知微也懒得烧晚饭了,一人发了两个韭菜合子当暮食,蒲桃白日吃得肚皮圆滚滚的,直直摆手说再也吃不下了。
  阿盘给小狼身上的伤痕都细细抹了药,现在他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药油味儿,众人只觉得他悲苦,投过去同情的眼神。
  只他自己不知,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三个韭菜合子,眼下又把两个吃完,还吃了蒲桃吃不下的两个,总共吃了七个,见食案上还有一盘烤得滋滋冒油的烤腊肠,他又眼巴巴地盯着。
  阿盘赶紧把那盘腊肠放到他面前,他用手抓着就吃了起来。
  “这可不行”甄回阻止道:“荀子曰,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这礼仪之道必须从小做起,吃饭需用筷子,怎么能用手抓着就吃呢?”
  在座的除了上过学的段知微没人听得懂他在讲什么,更遑论小狼了,再又被呲了顿牙以后,甄回委屈巴巴的说:“你们看看他嘛,这要是在学堂,夫子是要打手心的。”
  阿盘把筷子塞到他手中,开始教他怎么用筷子。
  小狼不太情愿,但是也乖乖照做了。
  新买的那家肆铺后面正好还空了几个房间,只是还没整理,段知微带着阿盘和蒲桃挑了最大一间,囫囵打扫了一番,而后铺好床榻给小狼用。
  他懵懂站在那,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办,而后直接原地趴了下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还是阿盘把他抱到床榻那,给他盖上了被子。
  蒲桃担忧道:“他若是半夜溜出去怎么办啊。”
  旁的倒都还好,若是犯了宵禁,被武侯捉到,当街便要被打的。
  阿盘犹豫了会道:“那今夜我在这陪着吧。”
  说话间这小狼便睡熟了,段知微觉得这个方法算是最好的了,点点头也回房了。
  白日一直受着煎烤的油烟,她觉得自己头上都是一股油腻腻的味儿,段知微央着姑母也为自己烧了锅滚水,准备好好沐浴一番。
  赚了钱就是不一样,原先她的房间还只能用上豆大点火芯,如今也是用上了羊角灯,羊角熬成半透明的薄片做罩子,效果出奇得好,把房间照个通明。
  她坐进放满温水的木桶里头,感受蒸汽不断扑腾到脸上,惬意伸了个懒腰,而后拿起胰子开始擦洗。
  寻常百姓用的都是几分钱一个的皂角,那是皂荚树结的果实,把皂角捣烂做成球状加水搓揉出的泡泡可以洁净身体。
  段知微手上的胰子则是袁慎己送给她的,是宫中赐给官员休沐而用的珍品,据说由药王孙思邈发明。
  跟平民用的皂角相比,这胰子添置了豆粉和各色贵重香料,还兼有冻疮膏的用途。
  涂抹完后脸上、手上滑滑的,段知微平日里干活,用了这个以后手上都没再裂过口子。
  洗完后她觉得轻快多了,身上散发着清淡沉水香,段知微绞干头发,也差不多到点睡觉了,春雨却突然不期而至,轻微落下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在嚼桑叶一样,在静谧夜间听着像一曲温润的琵琶曲。
  这春雨不错,还能助眠,她这么想着,安稳躺进了柔软被窝里。
  下一刻却突然弹跳起来,她想起院里新种的春韭,还有晾着的酸浆和酵面。
  段知微打上一把油纸伞,快步进了庭院里,举着灯细细看一遍新种的春韭,被春雨润过后如同绿绸油亮光滑,一畦畦挨挤在一起卯足了劲儿往上蹿,看上去长势喜人。
  她松一口气,转身又想找上一块布遮住酸浆和酵面,这是她烘烤面包最重要的材料,可不能毁了。
  只是她一手撑伞,一手掌灯的不是很方便,若是要把伞放下,那刚洗过的头得淋雨,若是把灯放下,今夜没有月亮,只能摸黑干活了。
  她都不是很情愿。
  一只大手自后面伸过来接住她的灯,段知微吓了一大跳,以为遇上了贼人,那只手很快拉着她往自己怀中一带。
  段知微跌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是袁慎己,他的下巴几乎要贴到她的头顶,而后那熟悉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温热呼吸几乎要饶到她的耳廓上:“是我。”
  段知微连忙转头,一下子撞进那双带着笑意的深色眼眸中,绯色一下从她的脸颊烧到耳朵。
  她指挥着袁慎己用一块布匹遮住酸浆和酵面,雨势又大了起来,两个合一把伞站在雨中多有不便......
  她只好把袁慎己请进了自己的房间。
  而后拿起小炉子想为他雨夜的奔袭熬上一锅姜汤:“看样子场院将都尉放出来了。”
  “今日下午放出来的,明早春闱放榜。”袁慎己盯着她,就像看不够似的:“食肆多了个孩子?”
  段知微佯装生气把那碗姜汤塞进他怀里:“看样子都尉下午很忙啊,过了食肆瞧见了都没空跟我打声招呼就走了。”
  后者一把拉过她坐到自己腿上,有力的臂膀将她圈入怀中,轻嗅她身上的沉水香:“本来要进来的,后来改了主意。”
  他想她想得紧,刚出了场院立刻就飞马到了宣阳坊,不知她又做了什么新菜式,忙得食肆前围了一圈食客,他坐在马上,勉强看到她站在一个小男孩身后,温柔环住他,教他在做什么面皮。
  他觉得有点羡慕。
  于是袁慎己改了主意,回府邸中细细沐浴换了身干净的玄色澜袍,想晚些再去也讨上一个温柔的拥抱,没想到遇到几个文书要处理,耽搁了一下,又到了宵禁时分,虽然觉得遗憾,但是也只能等明日了。
  只是雨夜更容易蜷住人的情思,他在自家花园漫步两圈,被一枝杏花勾了衣裳。
  这让他想起上元佳节的夜里,东市人流如织,为了不被人群冲散,她也如这杏花般伸出手勾住他的衣角。
  于是袁慎己觉得自己等不及白日了,借助金吾卫的天然优势,他骑了马大摇大摆违了宵禁,在这春雨如酥的夜晚赶过来给她一个拥抱。
  一枝沾了春雨的杏花被他从怀里掏出,簪到她头上,而后他说:“袁某府中开了今春第一枝杏花,想来十分衬你。”
  段知微轻轻抚一下头上别着的杏花,她的脸烫的厉害,轻声问他:“好看吗?”
  她的脸在烛光里镀上一层温柔色泽,娇美杏花挽住她的长发,几丝碎发垂落在白皙脖颈边。
  袁慎己觉得她仿佛就是仙山深处的杏花仙,天真烂熳,眸若清泉。
  而他的心原本是一片干涸地,如行尸走肉横行人间,青帝派了这位杏花仙来人间搭救他。这仙子掌着春日生机,用神力润泽他心中那片干涸地。
  于是袁慎己的眼神越
  发炙热起来,粗粝指腹摩挲一下她的脸,点点头道:“吾妻甚美。”而后箍紧她的腰身,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窗外雨势渐大,滴在青色屋瓦之上,又顺着瓦槽潺潺而下,朱雀街的龙头渠因春雨量渐长,终南山经过一场春雨洗涤,又是满目鲜明香浓的翠色,似乎整个长安,都以一种蓬勃之姿,生机盎然了起来。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荠菜鸡蛋与春台戏即便你……
  第二日破晓,许是下了一夜雨,晨雾如一层轻纱慢笼在长安城上。院间的沁红色茶梅凝着隔夜的露珠在熹微晨光中闪烁。
  阿盘觉少,每日都第一个起床,她伸个懒腰,提着木桶到了井边上,看到段知微难得比她起得还早,正站在墙根边上不知做什么。
  听到轱辘汲水声,段知微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阿盘,阿盘关切道:“清晨寒凉,你怎么站在那儿,脸色都快跟茶梅一样红了,莫不是着了风寒?”
  那自然不是,她只不过刚送情郎翻墙离开而已。
  本朝民风开放,妇女离婚、再嫁之风盛行,少女结交情好亦是寻常。就连欧阳修都写一首《望江南》给男女幽会评了个浪漫注脚“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
  西晋时期的韩寿尚且敢翻墙去找权臣的女儿半夜幽会,何况这是民风开放、世界的中心长安呢。
  想通了这点,段知微的心虚便少几分,她打个哈欠准备回去再补补眠。
  今日放榜,甄回一早便坐立难安,惨白着脸嚼完一块干巴蒸饼后,像一个提线木偶手脚并用着出了食肆。
  很快便是三月三上巳日,食肆们早早订好了一车荠菜,炖上一锅荠菜煮鸡蛋,民间有“春食荠菜赛仙丹”的说法,据说吃了这个可以防春瘟,一年中腰腿不疼。
  段知微也熬煮了一锅荠菜鸡蛋,又推出了香椿芽拌面筋、嫩柳芽拌豆腐等清淡的春日限定菜。
  听医肆的大夫说春日以补肝为要,她又去肉肆买了些猪肝,按照阿盘的说法,广府春日盛行喝猪肝粥,在段知微看来,这应该就是现代及第粥的原型。
  袅袅炊烟从食肆上空升起,今日门口支了个硕大的砂锅,里面雪白浓稠的粥浆咕噜咕噜翻滚,为了不防止糊底,段知微和阿盘只能轮流拿着长勺不断搅拌。
  里头爽脆猪肝、粉嫩猪肉等料放得满满的,在绵密粥底间若隐若现,段知微一向舍得在菜里放料,这也是段家食肆口碑在坊间还不错的原因之一。
  那烫人粥浆里每一个气泡破裂都有鲜香气溢出来,很快吸引了过往的食客,陆续有食客过来吃朝食。
  正是春日乍暖还寒时分,在路上走被春风吹得冻人,往食肆里一坐,一碗热情腾腾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粥便送了上来。
  轻轻吹散热气,舀上一勺,浓稠米粥入口即化,瘦肉鲜香嫩滑、猪肝粉糯,姜丝胡椒的辛辣和葱花的清香一起顺喉而下,驱走了初春的寒凉。再配上一小碟腌渍过的雪里红,口感脆爽多汁,搭配白粥十分开胃。
  想来是乡贡们都去看放榜了,今日早晨来吃朝食的人不多,段知微也乐得清净,只担心甄回能不能上榜。
  食肆众人也都挂念着这事儿,干活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晌午日头高了,甄回又惨白着脸回来,而后往门口小胡床上一缩,愣愣看着门口蓬勃生长的香椿树。
  “看样子凶多吉少啊”“算了还是不要过去问他了,不要打击到他”段知微和段大娘咬耳朵。
  只见甄回突然从胡床蹦跶起来,而后张开双手狂呼道:“中了!”
  还在措辞要怎么安慰他的众人愣住了。
  甄回跑到每个人跟前都欣喜来一句:“中了!”而后就直接站在食肆门口跳起了欢快的胡腾舞。
  胡腾舞乃是男子的独舞,动作简单不过是些腾踏跳跃,在凉州很盛行,在长安很多酒楼也有,只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只是这舞得壮硕胡人男子跳才好看,诗人李端曾在《胡腾儿》里描写:“胡腾身是凉州儿,肌肤如玉鼻如锥。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
  因此穿着灰色澜袍、身形不足却挥着袖子在蹦跶的甄回,看着真的很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附身了一样。
  搞得食客以为他疯了,都不敢靠近了,还是段大娘壮着胆子把他拉回了食肆里,他进了后院,又在井边上开始跳起了舞。
  食肆众人也很为他开心。
  不过晌午时候很忙,一年能上榜的乡贡最多不超过三百人,真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因此来食肆用午食的大都是落榜的,食肆里头围绕着浓厚的愁云。
  至于那些上了榜的,哪里还能看上这样的小食肆,早早欢天喜地去了平康坊,“看尽长安花”去了。
  甄回兴奋在后院蹦跶了一中午,也不用饭也不喝水,最后还是段知微来了一句:“还有殿试呢,你不要乐极生悲被圣人亲自刷下去。”
  甄回立刻又蔫了。
  自家食肆出了个进士,这也算是天大的荣耀,段知微在食肆门口挂了个牌子:
  “本店账房中了进士,今日进食肆用饭食客,免费领取一碗荠菜煮鸡蛋。”
  鸡蛋最近价格不低,段大娘有些心疼。
  段知微比她看得开,再怎么着这也算是个宣传手段,以后每年来长安赴考的书生们,为图个吉利,想必也愿意来这里坐上一坐。
  岂料书生们没招来,招来一群牵着小孩的妇人,都是宣阳坊的普通居民,要来吃一碗鸡蛋粘粘喜气,期待自家小孩儿以后也能考上进士。
  食肆备着的鸡蛋存货很快就消耗光了。
  忙碌了一日,到了晚间时分,食肆都打了烊,袁慎己又从后墙翻了进来。
  段知微正躺一春藤长条凳上兴致勃勃翻看话本子,看他进来问他有没有用过暮食。
  天子即将在曲江畔杏花林宴请新科进士,金吾卫忙着曲江畔护卫布防,也是累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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