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45节
袁慎己见她身边一碗金橘团,一碟米糕,便拿了米糕咬了两口笑道:“还是你清闲。”
段知微揉揉脖子抱怨:“白天也忙了一日呢。”
一碟子米糕,袁慎己三两口便吃完,便知他是饿了,因问道:“要不要给你下一碗韭花酸汤馎饦?”
这馎饦还是段知微晚上随意煮的,吃起来很开胃,酸辣过瘾,大家都很喜欢吃,连汤都不剩。
她站起来准备去火房,被他一把抱住,手臂微微收紧,而后又松开,目光含笑道:“今晚还是不吃韭菜了。”
段知微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什么意思,竟是嫌韭菜味大,不好亲近。故而瞪他一眼要推开他。
袁慎己顺势将她搂入怀中,坚实肩膀让她靠着:“今夜还需去朱雀大街巡视,过会我就要走了。”
二人依偎一起说了会小话,袁慎己见天色差不多了松开她:“王潜新写了出戏,后日我休沐带你去看。”
那王潜明明是世家子弟,不爱功名只爱写各种话本子,还承接寺庙俗讲故事,倒也是个洒脱的人。
这人写得本子也都颇有意思,因此段知微也是开心答应了,马上长安的乡贡们都要离京了,这几日也颇为清闲。
段知微没料到戏楼里已经满满当当围坐了一群看客,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还是穿梭其间的茶博士把他们引到了二楼雅间。
王潜笑眯眯在雅间等着了,过了个春节,他似乎又胖了一圈,笑起来像尊弥勒。
几人寒暄一下便坐下,面前食案上放了几碟桃花酥,段知微拿起一块尝尝,里头是桃肉的清甜与蜂蜜的香醇结合在一起,层次很丰富,段知微又学到一手。
台上大幕将将拉开,今日这出《仙人画》,讲得是一位进士在一个书肆爱上了一副画中的美人,书肆肆主道:“画中女子名唤真真”若是把画带回家,每日呼喊她的名字,再倒上百家草灰酒,她或许能从画中走出来。”
为了使美人从画中走下来,进士每天每夜都在呼唤她的名字,一百天后,美人果然从画中走了下来。
二人和睦恩爱,美人还为他生了个儿子,不料一日进士朋友撺掇道:“你家夫人既是从画上来的,那必然是个妖怪,你不杀她,迟早成祸害!”
进士听了信以为真,拿起剑欲杀她,美人哭诉道:“妾乃南岳地仙,被你情谊打动所以来与你结一世夫妻,如今看来是竟然是情意已绝。”
于是带着孩子回到画中,那画中美人依旧,只是身旁多了个孩子。
进士见了,万分后悔。
这出戏跌宕起伏,倒是赢得了满室喝彩,段知微听了一肚子火:“好歹给他生了个孩子,竟然听了个谗言便提剑要杀人,此等败类还有脸哭。”
王潜作为写话本子的创作者,向来喜爱听读者的反馈,这出《画中美人》写完,许多娘子看了便是感慨故事凄美,更有甚者希望他能续上一个好结局。
这大肆批判的倒还是头一个,于是他问道:“照段娘子看,应该是个什么结局才好?”
段知微道:“这种是非不分的烂人还能中个进士,他若当了官也是昏官,可别误了朝廷和百姓,趁早递了辞呈,回乡抱着画慢慢哭去吧。”
王潜听了哈哈大笑。
袁慎己听了她一长段长谈阔论,怕她说得干渴,不动声色推了杯茶到她跟前。
袁慎己驾马车送她回宣阳坊时,她还在喋喋不休,很快又望向袁慎己问道:“若我真是狐精,你还愿喜欢我吗?”
袁慎己觉得她这话问得有趣,不禁笑着望她:“狐精又如何,你这般好,狐精我也认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春夜温泉私会传说中的画……
二月春闱很快便落下了帷幕,甄回经过了谢恩、期集、闻喜宴等一系列活动后,又在尚书省吏部参与“关试”。
合格后便能授得官身,再之后便是曲江游赏、杏园探花、大雁塔提名等一系列活动,甄回在杏园采了满满一束杏花,送到了食肆里。
通善坊的杏园乃长安名园,轻易不对外开放,附近的百姓为了亲眼见识下这杏花,纷纷赶来段家食肆欣赏。
段大娘骄傲极了,特特换上了芥拾紫的绫夹衫子,一朵大红绢花牡丹斜插鬓角上,脸涂抹的煞白,就坐在食肆门口摇着扇子接受众人的恭维,她一笑,脸上的粉就扑簌簌地掉。
除了食客,媒婆们也快踏破了段家食肆的门,这一次春闱进士最多三百人,还算上了已经成婚的,世家子弟自有父母做主,像甄回这种年轻、刚入仕,家境又一般的进士,便成了疯抢的对象。
只不过段大娘也不好做他的主,只好在一旁吹吹风,拿了各家女子的画像跑去找甄回让他相看,甄回憋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道:“暂时不想成亲......”
人家不愿意,不能给人绑了塞出去吧,段大娘只得罢了。
这边三月三上巳节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日子,段大娘喊了食肆众人去城外一处温泉别馆春浴修禊,届时用兰草洗身,再把杨柳枝沾上些水点点额头和身上,据说是可以辟邪祈福。
段知微大方了一回,今日雇了一辆稳当的大牛车,又装了许多桃花酥、艾草豆沙青团给装到上车。
初春三月的长安渭水河,水面浮着碎金似的日光。几人还在牛车上,便听得远处传来羯鼓声,三五郎君骑着银鞍白马飞驰而过,宝马香车挤在曲江大道,上巳乃大节,想来是全长安的百姓都去水边踏百草了,牛车在城门口附近堵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通行。
蒲桃早早趴在段大娘的腿上睡着,段大娘百无聊赖撩起帘子又放下,转身打量起了段知微。
段知微颇有一些不自在起来:“看着我做什么。”
她今日穿了一件艾绿色齐胸襦裙,腰间蹀躞带挂着一颗鎏金香球,她又生得白净,因此看着倒是比平常粗布麻衣时漂亮不少。
段大娘眯着眼睛露出一丝了然笑容:“今儿这打扮倒是真漂亮。”她话音一转:“不过,上巳怎么不去会会情郎。”
上巳倒是也有情人节的作用,适婚男女到城外踏青,泼水相戏,此乃自由择偶,若是看对了眼,互送芍药来定情。
段知微无奈道:“他今日有事。”
官员在上巳是有休沐假期的,只是袁慎己掌管金吾卫,今日还需值半日班,二人说好夜间在温泉别馆相会。
蒲桃睡得满脸印子,迷迷糊糊醒过来问:“娘子何时有的情郎?”
段知微拿起一把糖塞进她嘴里:“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她谈恋爱这件事谁也没告诉,如今阿盘跟这小狼睡到隔壁院子里头,蒲桃也每日都回自己家,食肆里只有段知微和段大娘两个人,只不过段大娘三日有两日不在家,都去酒肆喝个通宵去了。
这给段知微夜间约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只不过自家长姑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语重心长的跟段知微道:“最近总是下雨,攀爬后墙以后容易落下脚印,以后记住毁灭证据。”
段知微:“......”
长安城外的野温泉数量不少,因此温泉别馆修建的也多。只不过这别馆一年四季只在三月开放,接待人数很有限,今日食肆赚了不少银钱,段大娘选择了最贵的那家。
价格高的就是不一样,房舍内铺设着织花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就连帐幔都是上等的蜀锦。
只不过因为昂贵,食肆五人要挤在同一间罢了。
几人修整一番,就到了河水边坐下,已经不少人在坐到草上席塌,有些讲究的还要摆上绣花屏风,身边跟着持扇的仆从,饮酒喝茶,赏花赏水。
上巳还有曲水流殇的习俗,温泉别馆的伙计在水的上游将煮熟的鸡蛋投下,任鸡蛋在水中漂流,在下游的人可以捡着吃。
大人对此习俗还尚可,小孩倒是很喜欢,蒲桃和小狼两个人卷了裤脚,在水里捡鸡蛋就没停下来过。
段知微和阿盘随意捡了两株野草正在斗草,段大娘饮上一杯又一杯的绿蚁酒,看水边桃花飘飘飘落进河水中。
水边很是热闹,只突然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哭声,与这热闹气氛极度不适宜,几人闻声望去,隔壁围坐着一男两女,婴儿哭声便是从那传来的。
抱着婴儿的妇人迎着路人眼光颇为尴尬,赶紧站起来要走,只听得那坐着的郎君不耐烦道:“让你别带你偏带,真是坏了这上巳气氛。”
阿盘最见不得小婴儿哭,走了过去看看妇人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二人说了几句话后一同回了别馆。
段大娘又饮一碗酒:“看来这又是宠妾灭妻的人渣了。”
段知微吃一块青团,因问道:“如何能看出来。”
段大娘道:“正妻穿着隔年的老派靛青菱花袄,小妾身着今年时兴的石榴红绛纱,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作为长安时尚达人,段大娘的眼睛就是尺,段知微对这种人毫无好感,但也没有跑过去批判人家的道理,只好默默坐着吃糕点。
因此当姗姗来迟的甄回跟隔壁那个“人渣”互礼打完招呼过来坐下时,食肆众人都给了他一个极度不爽的表情。
甄回莫名其妙坐下,伸出去够桃花酥,被段大娘一把夺过。
他挠挠头:“这是怎么了?”
众人把隔壁那郎君吼自家夫人的事情跟他一讲,甄回道:“与他互礼是因为他也是今年春闱的新科进士,关试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后面......”
而后他茫然抬头:“你们应该听说过他啊,那风靡长安的怪谈,《画中美人》里的进士,南阳赵氏郎君。”
“这么说,那位妻子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吗?”段知微听到这出怪谈,立时有了精神。
甄回道:“不是吧,赵郎君是在长安买了一幅美人图之后,家中便新纳了一房妾氏。”
谣言是书肆肆主传出来的,据说这赵郎君对妾氏颇为喜爱,特意摆了一桌酒,也请了书肆肆主。
书肆肆主回去后到处宣扬,赵郎君新娶的美貌妾氏珍珍,跟他卖给赵郎君
的美人图上一模一样。
众人只当肆主喝多了酒,也并不当真,不过这故事听上去新奇有趣,竟然被写成了话本子,一时间风靡长安。
段知微刚勾起的兴趣瞬间没有了。不用多说了,这肆主定然是胡编乱造趁机给自家书肆做宣传呢。
甄回拱拱手:“还是娘子聪慧,那书肆我也去过,圣贤书不多,美人图倒是挂了不少,那怪谈一出来,书肆的美人图被哄抢,价格抬到千金之高,可许多书生都对着图喊美人闺名了,也没见真有美人从图上下来,可见这故事定是假的。”
众人正说着话,阿盘回来坐下,手上还拿着几个铜钱:“刚刚那位夫人说我心善,定要给我些钱作为回报。”
她似乎也颇多不满意,抱怨道:“妇人一人拉扯婴儿多不容易,那赵郎君竟然像没事人一样在那饮酒作乐。”
段大娘已经喝得熏熏,打了个酒嗝道:“此事古已有之。”
又说一回话,见日头紧了,众人站起来准备回别馆。
段知微在食肆做了一年饭,终于轮到别人给自己做饭了,开心地吃了两碗栗米饭,其余人嫌这别馆东西味道一般,都只吃了一些不肯再用,而后便去到春池边,池里飘满了兰草,段大娘拿上一枝杨柳沾上水,点在阿盘额头,口里念诵着平安消灾。
那赵郎君的夫人戴氏也在一侧,她的脸皮色有些蜡黄,算不得漂亮,但是行为举止都很端庄,她踌躇半日,而后走过来问段知微一行人,能不能也为她行一下修禊之礼。
这礼做着又不难,况且段大娘确实对这位不受丈夫关爱的女子生出极多的同情,因此便一口应下,然后拿着杨柳枝在她身上洒起水来。
众人排着队行完修禊之礼,一同回了别馆,那位赵郎君也揽着妾氏珍珍回来了,想来定是也春浴过了,那珍珍确实是个美人,明眸善睐,一身珠光宝气,望向戴氏后眼珠儿一转:“今夜正是春时月明之际,若有桃花温酒一壶你我共饮岂不美哉?”
赵郎君满口应是,而后扭头对着戴氏道:“听到没有,还不快去!”
戴氏默不作声地走了,段知微赶紧也跟了过去,望见她用一小炭炉慢火煮酒,于是道:“赵夫人,妾身是开食肆的,煮酒我熟,我来帮你吧。”
戴氏谢过后叹口气:“不必叫妾赵夫人了,我哪儿有个夫人的样呢,妾身小名兰草,叫我名字便可。”
段知微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得道:“今日上巳,佩戴兰草也是种习俗,夫人这名和上巳节还挺契合。”
兰草夫人道:“妾出生时候便是上巳,因此爹娘给妾取名兰草。”
生辰这日无人在意,还要去给丈夫和小妾煮酒,段知微觉得她好可怜,一不留神,竟泼了些酒酒在手臂上。
兰草夫人很是抱歉过来给她擦擦手臂,所幸温度不高,甚至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
这边二人散了,段知微回到房,蒲桃和阿盘已经睡着,段大娘躺着摇着蒲扇,望一眼段知微后了然道:“行了,别杵在这了,跟个桩子似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段知微不太好意思,只提了裙子悄悄走了。
上巳还未结束,今夜她还要夜会一下情郎。
坐在门口等袁慎己时,她竟然晕乎乎睡着了。
梦中到了一片桃花林,这确实是个粉色的绮梦,林外喧嚣被层层叠叠的粉色花枝阻隔,时间仿佛也在此刻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