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48节
袁慎己低笑一声,道:“这衣衫似乎小了些。”
段知微忙道:“不可能,按着你的身量做的,怎会小?除非你胖了……”她戛然而止,心知上了当。
袁慎己笑意更浓了些:“原是照着袁某量身定做的,方才定是我糊涂了。”
段知微气得瞪他一眼,见他刚放入锅中的豆苗,急道:“快捞起来,再煮便老了。”
袁慎己从善如流的用漏勺将豆苗捞起,蘸了些麻酱送入口中。芝麻酱的浓郁与豆苗的清甜在舌尖交织,他不由得眯起眼睛,赞道:“妙极。”
窗外雨声渐密,室内却暖意融融。两人相对而坐,铜锅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轮廓。袁慎己讲述着金吾卫的趣事,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吃完火锅,她又端上来些青团。
“这肉松青团倒是有趣。”袁慎己夹起一个青团,细细端详。
段知微点头道:“知你无肉不欢,尝尝吧。”
袁慎己咬了一口,外皮软糯,内馅咸香,不由得赞叹:“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要好。”
“又在胡说。”段知微轻笑,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不是说这几日需替同僚值守朱雀大街吗?怎的有空来我这小地方了?”
听闻金吾卫右中郎将刘沛的
妻子患了心疾。据说命不久矣,那刘沛也算个爱妻之人,整个人身形枯槁下去,终日也不思上值,只一心守在妻子身旁。
但夜间巡防朱雀大街乃是重任,缺不得人,袁慎己只好一连几日夜间值守。
段知微有些心疼握住他的手,接连值夜,他确实有些憔悴了。
“不过听闻刘中郎将的妻子心疾突然好了”袁慎己道,脸上却没有喜色:“昨日我收到刘府送来的喜帖,说是中郎将的长子预备在后日成亲,邀我观礼。”
“后日?那不是清明?”段知微想到什么,将宵禁前有位体面管家来订婚礼花糕之事给他一说。
清明成亲,本就蹊跷,更何况订的糕饼竟是青团与寒食糕。再有,心疾乃顽疾,岂能轻易痊愈?
外头雨声渐大,似有山雨欲来之势。袁慎己用完暖锅,自觉收拾了桌子,细细净手漱口。他连日值夜,困倦至极,上了床榻不久便沉沉睡去。
段知微躺在外侧,被他一把揽入怀中。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呼吸有些不稳:“待清明过后……我便来提亲。”
段知微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听着屋外喧嚣的雨声,思绪如雨丝般飘散。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如同一双温暖的手,抚在她心头上。她的眼皮渐重,缓缓沉入梦乡。
次日醒来,袁慎己已悄然离去。段知微昨夜睡得安稳,晨起时精神焕发,做起朝食来也格外有劲。
长安城的清晨,薄雾未散,食肆的烟囱已升起袅袅炊烟。段知微站在火房里,手中面团在她灵巧的揉捏下变得光滑细腻。案板上摆着一排排包好的小笼包,褶子均匀,小巧玲珑。
“娘子,油锅热了。”蒲桃在一旁提醒。
段知微将最后一个小笼包放入蒸笼,转身去看油锅。昨日的馓子给了她灵感,今日她准备做些油条。
眼见金黄的油面微微泛起涟漪,她将油条放入锅中,顿时响起“滋滋”的声响。油条条在油中舒展开来,渐渐变得金黄酥脆。
蒸笼里的小笼包也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混合着葱花的清香与肉馅的鲜美。段知微揭开蒸笼盖,热气扑面而来,一个个包子白白胖胖,隐约可见里面饱满的馅料。
“豆浆也好了。”阿盘端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豆浆从后院进来,浓郁的豆香顿时弥漫开来。
食肆的门刚打开,香味便飘了出去。很快,食客们蜂拥而至。
“段娘子,来一笼小笼包,一碗豆浆!”
“这炸得脆脆的是何物?看着就好吃,来一个!”
食客们鱼贯而入,食肆内很快排起了长队。段知微穿梭在桌椅之间,将热气腾腾的朝食送到客人面前。
一辆香车停在食肆门口。
杜有容脸色郁郁,往食肆里一坐,立刻要了两屉小笼包,就一个人坐那全部吃掉了。
她嫁入裴家后,似乎有百般的不顺,那裴家规矩森严门风清贵,束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那些银红艳色的襦裙花饰全被压入箱底,成日只捡些素雅的颜色穿穿,把杜有容郁闷的够呛,
缓解的方式便是不停地吃美食,导致杜有容都成了长安美食通了,一说起来便是滔滔不绝、头头是道。
除了段家食肆,西市陆家的毕罗,葱馅、肉馅、蟹黄馅的皆美味,其中以蟹黄为最。
东市云来酒楼的三勒浆,胡商每年上元前夕自波斯运来,数量稀少,需提前一月预订。
美食虽好,后果也显著。杜有容成婚后火速发福了起来,段知微目测她至少胖了二十斤。不过本朝以丰腴为美,她本就生得明艳,胖了后更成了世家间名头响亮的美人。
段知微见她默不作声吃完两屉小笼包,心知她心情低落,便端来一碗豆浆,问道:“又是谁惹到你了,大小姐?”
杜有容郁郁道:“碑石都挑好了,选了柳州最上等的金石,费了不少银钱。我那夫君还哭了几场,结果刘家突然来信,说他姑母的心疾好了。”
“那是好事啊。”段知微道。
杜有容翻了个白眼:“那裴家姑母是个厉害的,我刚嫁过去便磋磨我,要给我立规矩。要我说,她还是……”
丫鬟黄莺忙捂住她的嘴:“娘子,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杜有容郁闷道:“又没有外人。”
黄莺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段知微心下一动,问道:“裴家姑父可是金吾卫右中郎将?”
杜有容坏笑道:“我那冷面表哥倒是与你无话不谈。”她叹息一声,又道:“刘家长子成亲的事也与你说了吧?你看这叫什么事?长辈病未痊愈,小辈便急着成婚,还挑了清明。清明乃大节,裴家规矩多,还要祭祖呢。刘家发了喜帖,还非要我们去,裴君不得空,竟让我一人去了”
黄莺见多识广,低声道:“哪有正经人家清明成亲的?何况是四品大员家。定是看裴家姑母病重,随意办个婚礼冲冲喜。”
杜有容恍然大悟,神色稍霁:“那说得通了。”
她转头对段知微道:“你与我表哥尚未成亲,与他同去婚礼恐不合礼数。不如你扮作我表妹,与我一同前往,也好有个伴。”
段知微对那诡异的婚礼也生了好奇,又放心不下袁慎己,便应了下来。她还未参加过贵族婚礼,想来定有一顿美味的烧尾宴。
想到那做工繁复的汤浴绣丸、葱醋鸡、曼陀样夹饼、糖酪浇樱桃……段知微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清明当日,雨势滂沱。所幸杜有容家的马车用料厚实,很能遮风挡雨。段知微随她下了马车,见刘府门口两只红灯笼在风雨中胡乱飘摇。
刘府管事在门口迎客,脸上并无喜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杜有容瞥他一眼,低声对段知微道:“笑得比哭还难看,想来那裴家姑母定是难好了……”
刘府气派非凡,前庭开阔,青石板铺地,两侧卧着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家奴引着二人穿过错落有致的楼阁连廊,门窗上雕刻着梅兰竹菊,段知微不禁赞叹其真是繁盛气派。
杜有容冷笑一声:“刘家几代在金吾卫任职,颇受圣宠,捞了不少油水。裴家姑母眼高于顶,去年我婆母想为刘家长子说亲,相中了我堂妹,她却嫌杜家门楣低,不在五族之中。她那儿子个头不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难道还指望博陵崔氏的娘子下嫁?如今为冲喜,不知随意娶了哪家女儿,连我婆母再三打听,刘家也不肯说。依我看,定是没入博陵崔氏的眼,随意找了个小门小户的,没脸面说……”
她因杜家被嫌弃,郁闷许久,此刻说起话来,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意。
二人被引至正厅。厅内雕梁画栋,斗拱层层叠叠。因有喜事,地上铺了厚厚的正红色茵褥,食案皆为贵重乌木,光滑如镜,茶盏则是珍贵的粉色汝窑。段知微摸了摸食案,又拿起茶盏仔细望了一会儿,颇为羡慕。
刘裴两家皆是世家大族,亲友众多,正厅内竟然已经坐满了,互相敬酒饮茶,很是热闹。
裴家的席面设在金吾卫后头,段知微未提前告知袁慎己,今日见了他,颇有些缩手缩脚。
果然见袁慎己寻了个空转头望她,轻声道:“胡闹。”
杜有容说多了话,饮了好几壶饮子,便要起身去净手。未几,她慌慌张张回来,脸色苍白,似受了极大惊吓。
她先看了一眼段知微,而后急唤袁慎己,声音凄厉:“表哥!你还记得我们有个小表妹,闺名唤柳芽的……”
杜有容的母亲与袁
慎己的母亲是亲姐妹,同出于蒲州河东柳氏。她们还有个妹妹,生了个女儿,如珠如宝养到十六岁,可惜嫁到长安后不到一年便患风疾去世。
杜有容声音沙哑:“我方才在后院见到她了!她摘了些柳条编成环戴在头上,还冲我笑呢!”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灯影里的妖怪人类啊,向……
这边段知微拍着杜有容的肩宽慰道:“这怎么可能,定然是你看错了。”
再者插杨柳乃是清明传统习俗,都传言清明日妇女结杨柳环佩于发髻之上能使得红颜不老,定然是某位爱美的娘子在那结杨柳环佩戴。
正说话间,身后传来环佩叮当,十余名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或捧白瓷盘,或执玉壶,想来宴席要开始了。
毕竟正厅还坐着许多人,有些还是杜有容的亲戚,她只得压下疑惑,规矩坐下。
为着这顿贵族的豪华烧尾宴,段知微朝食也没怎么用,就吃了两口胡饼,眼下极其期待地盯着侍女手上的盘子。
只是......
想象中的驼峰羹、炙鹿肉、樱桃煎是一个也没有,精致的盘子中只摆着寒食浆、寒食面,枣饼、馓子等。
全部都是清明寒食特有的冷食。
虽说段知微是真饿了,但是面对婚礼上的一堆冷食,她与杜有容面面相觑,还是没敢动筷子,显然旁人也这么想,热闹的正厅突然鸦雀无声了起来。
金吾卫中郎将刘沛也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只是看上去憔悴又苍老,他站在正厅中间对着众人一拱手抱拳道:“多谢各位来参加小儿婚礼。”
而后便默默落座于高堂,高堂另一侧则是坐着个头发雪白的老妇人,穿一身朴素黑裙。
段知微悄悄对着杜有容问道:“那就是磋磨你的裴家姑母?”
杜有容看上去也很茫然:“不是啊,那位最喜穿金戴银,长子结婚怎会做此等朴素打扮,想必是亲家......”
二人正说着,段知微觉得一阵阴风掠过,吹得她后颈发凉,抬头一看,新娘新郎入场了。
乐声响起,却不是寻常的喜庆曲调,而是带着几分凄婉的丝竹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新娘身着传统嫁服,头戴花钗冠,手持团扇遮面,在丫鬟搀扶下缓步而来。
那嫁衣绣工精致,金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新娘步履僵硬,每一步都像是被人提着线在走。团扇后的面容若隐若现,隐约可见一抹惨白。
而新郎......新郎竟是一具桐木制成的木俑!
木俑是被两个家奴用一辆木板车拖进正厅内的,头戴黑色幞头,穿着朱红色的圆领袍服,上绣着长安如今最时兴的缠枝葡萄纹。
来客中有不少在金吾卫任职的武官,见此诡异场景,哪里还能坐得住,只见一络腮胡的武将一脚踹了面前食案,案上寒食粥流了一地,他指着刘沛道:“这是什么妖邪婚礼?怕不是巫蛊之术,刘中郎将,身为金吾卫怎能做此邪术,我定去圣人那参你一本!”
刘沛一脸孤苦无奈,只默默低头不说话,倒是一旁的老妇,只挥了挥袖子,那武官突然收了声,两眼发直的坐下。
两个丫鬟赶紧跑过去扶正食案,擦干净地上的麦粥,见如此情景,其他客人都不敢再出声反对。
那个木俑关节处雕刻精细,手指可以活动,拜堂时甚至能跟着新娘的动作弯腰。
幸而这诡异的婚礼仪式并没有多久,只一小会儿便结束了,高堂上坐的老妇看上去很满意,朝着刘沛点点头,起身走了。
那刘沛毕恭毕敬地把老妇送出门后,这才回来正厅,跟来往宾客一个个打招呼,满厅没有人理他,只急急往外走。
段知微吓得手上发冷发麻,袁慎己挡在前头,把她跟杜有容二人护送上马车。
外头风雨飘摇,电闪雷鸣,袁慎己将杜有容送回裴府,又将段知微送到食肆后,天色将将暗下来,宵禁的暮鼓自远处敲响。
食肆众人都已经用完暮食正准备回后院歇着,见他二人回来,段大娘道:“怎么这个点才回来,那刘府的婚宴味道如何,可有吃到你心心念念的樱桃毕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