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56节

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56节

  长安城今夜月色如血,城中的喧嚣因为宵禁沉寂下来,贺琼珠一袭缟素坐在梳妆台前,她的指尖轻抚着一轮精致风车,眼睛却透过铜镜,望向窗外那轮如血的月亮。
  她的身后是那件鱼狮青的、华美的婚服,上面有一双金线绣成的比翼鸟,那鸟绣得逼真,仿佛要从衣料里挣扎出来。旁边是一个镶着各色珠宝的花冠,璀璨夺目,看得她觉得分外刺眼。
  突然,一阵冷风吹拂过,烛火猛地摇曳几下,而后熄灭,月色隐入了云层中,远处传来低低呜咽声,由远及近而来。
  很快一只诡异的大鸟唱着哀歌栖息到她的窗棂上,那鸟有九个头,其中一个似乎被野兽咬掉,急速往下滴血。
  贺琼珠脸色平静,看不出一丝害怕,甚至嘴边清扬一个笑容:“你来了。”
  “我答应与你的交易。”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吉时已到大慈恩寺祈福,……
  说起来令人唏嘘,陈巍的丧礼比贺琼珠的婚礼来的要早。
  大理寺的仵作精心验了一遍又一遍,再无可验,只道生前被多人围殴,浑身骨头尽断,似乎死前还在地上艰难爬行了一段时间,凶器是一把锋利的陌刀。
  陌刀这种凶狠兵器寻常人家怎会有,即便是城外守在密林里的悍匪,那也多用自制的粗劣铁器,大理寺已然认定这件可怖的惨案定是贺、王两家的手笔。
  大理寺传召了陈桂芳,让她领回了尸体。
  段知微陪着眼睛哭红哭肿的陈桂芳去了西市凶肆一条街,那是本朝一条完整的丧葬用品产业链。
  段知微上次跟长姑来这里还是清明节,那时候凶肆挤满了来买清明祭奠用品的人,倒也不觉得有多凄冷。
  今日从热闹坊市一路走来,越来越冷清,眼下街道行人稀少,两旁肆铺悬挂着白色的幡旗,偶尔有身穿缟素的家属手中提着装满纸钱的篮子匆匆路过,旁边的陈娘子哀哀哭泣,她也觉得心酸起来。
  凶肆肆主也不若寻常店主一脸喜气的与人做生意,都是带上一幅恭敬与同情的表情来给陈桂芳介绍各色明器。
  古人讲究个“视死如视生”,认为人死后灵魂一部分会留在墓中继续生活,另一部分则羽化而登仙,因此那些三彩陶器做的仆人、,乐俑、车马甚至食具都做的栩栩如生,价格也是高的离谱。
  陈桂芳掏了所有积蓄买了纸钱、纸马、纸屋、纸衣,最后又要选个志石,让陈巍的同窗好友帮写墓志铭。
  肆主殷勤问道:“要多大的?我这儿各色石料应有尽有,终南山上那种粗糙的便宜些,最贵的是一种西域运来的墨玉,那东西重,从西域运来就得花费几个月,因此价格也高。”
  陈巍年轻而亡,又没取得功名,若是写墓志铭,也只能得到几句“纯孝”“恭谨”的虚名,再无旁的可写,因此凶肆店主推荐了最小的那种黑灰色志石。
  想到自己兄长善良宽厚,原本有光明的未来,可惜最后落得个连墓志铭都没东西可写的地步,陈桂芳又是痛哭不已。
  长安城附近的少陵原、白鹿原墓地最多,陈家选了少陵原最便宜的一块墓地给了陈巍。
  远处传来几声低沉的锣鼓声,那是丧葬队伍正在为逝者送行......
  段知微陪着她奔忙了半日,回了袁府,袁慎己已经下值,正靠在床榻看兵书,见她脸色苍白的回来,赶紧翻身下来,给她递上一碗热饮子:“凶肆那地方待久了确实惹人神伤。”
  段知微接过饮下,差点呛出声,那饮子里加了恢复血色和补气的大枣、黄芪,又为了驱寒撒了一大把胡椒。
  味道简直难以下咽。
  这人还殷勤问她饿不饿,自己去做饭,被段知微抬腿轻轻踹了一脚。
  这人哪是做饭,是下毒,下毒!
  她自己进了火房,让袁慎己在花园里老实劈柴。
  又到了海鲜饱满肥硕的季节,段知微来了这长安,最馋的便是海鲜,可惜四处都没得买,东市倒是有一家卖海鲜干货的店,价格也是高得令人咋舌。
  不过明州每年到了时节都会向长安进贡海味,光运送海味的驿卒、邮夫就一堆人,还需要“日驰数万里”,不然海鲜没到长安就死了,平民捧着银钱都没处买去,也就达官贵人能分到点赏。
  于是当袁慎几骑着马提着一篮子海参回府的时候,段知微盯着他两眼都在冒光:“我就知道我就嫁给你是有原因的。”
  冬笋干、香菇放进水里泡发。猪油化开,加入葱段煸香,刺参也快速油过一下,再把笋片、香菇、瘦肉和刺参一起放入砂锅里头红烩,这菜呈酱红色,刺参炖得软烂,葱香浓郁,看着就有食欲。
  另一个灶眼上,各色小虾干贝正和米粥一起熬煮咕噜冒泡,海鲜的精华都被慢慢糜了出来,段知微最后又在粥上撒了些青翠的葱花,给自己那碗狠狠放了勺胡椒。
  袁慎几很好奇的夹了块刺参,以往老管家都是放汤里一起炖,也不觉得多好吃。
  这是第一次吃到红烩的,上面裹着的酱汁色泽浓郁,咬一口外皮微弹有韧性,内里软糯。海参这股鲜美与红烧酱汁的咸香醇厚一起化开在了舌尖之上。
  他一个人狂吃了半盘,意犹未尽道:“这个好吃。”
  “也不看看是谁烧的。”段知微把碗给他,让他盛粥:“少盛一点。”
  海鲜粥煮了很长时间,米粒饱满煮到了开花,米汤浓稠醇厚,里头是鲜嫩的干贝、肥美的鲜虾和丝丝缕缕的蟹肉,吃上一口,各类海鲜的鲜香滋味如奔涌的潮
  水争先恐后袭来。
  段知微终于吃到了海鲜,觉得自己灵魂都得到了滋养,瘫在椅子上多袁慎己道:“夫君你要努力升职哦,我听杜娘子讲她阿耶还分到了鲍鱼。”
  四品官和三品官分到的海鲜品类还是不一样的,袁慎己喝着美味的海鲜粥,突然觉得压力巨大。
  要不,再去突厥取几个脑袋回来赚点军功?
  明日便是贺娘子出嫁之日,大理寺正在秘密取证,包括王朗冒名顶替乡贡科考、贺家大郎杀人的两个事件。
  大理寺卿向来与王氏不对付,这事儿办得格外精心,段知微很担心,科考冒名顶替乃是大罪,王朗这个畜生入狱不打紧,只是可怜了贺娘子。
  袁慎己安慰道:“她这个经历确实可怜,到时候或许能得到些恩泽。”
  段知微狐疑看他一眼,袁慎己去握他的手:“知道你心善,爱多管闲事,相信我,她会没事的。”
  另一边、阴沉深巷中,贺府大门紧闭,门口两尊石狮子在夜雾中显得格外威严,仿佛要死守住这家人的秘密。
  贺家长子贺卓华正跪在书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孩儿也是一时糊涂,阿耶你一定要救救我。”
  他在平康温柔乡和赌坊日夜流连,美人娘子温香软玉,钓公对他殷勤万分,这十八面黄铜酒骰往桌上一扔,仅一夜间千金便已散出去。
  贺家主君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史令,哪有那么多钱还?贺卓华想到了与他同样流连平康间的王朗。
  王朗更是个徜徉在各个美人怀间的禽兽,但是与贺卓华不同。
  琅琊王氏,位列五姓之首,家族专出皇后,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平康娘子见了王朗,更是热情的曲意逢迎。
  贺卓华想到了自家妹妹,贺琼珠刚刚及笄,生得娇憨可爱,如同长安春日枝头出绽的粉桃,成日露着两个浅浅梨窝,笑容如银铃脆响,一幅天真纯良的样子,阖府自上到下都爱她。
  真是让人讨厌。
  春日明朗,贺琼罗对着自家母亲阿耶撒娇,要去大慈恩寺上香。
  这真是个好机会,贺卓华去平康坊寻了王朗,殷勤邀请他去大慈恩寺踏青。
  大慈恩寺柳影花明,燕语莺啼。贺卓华假意引着王朗上大雁塔观览。
  终南阴岭秀,远处终南山山色葱茏;巍巍秦岭山,北方的秦岭山脉霸气插碧霄。长安风光如此之好,只是这两个蠢货看不到。
  王朗对此颇为不耐烦,他是被贺卓华口中的绝色娘子骗来的,大慈恩寺?一个破庙罢了,有甚好看?
  贺琼珠身着一袭粉色鸟衔花草纹罗裙,走到西廊壁画处,那里是“慈恩塔下题名处”,初入仕途的进士们会在塔下题名,寓意未来如登塔一般步步高升、位极人臣。
  贺琼珠仔细拿起手绢擦了擦诗人王维所题字的地方,她不喜欢念诗,但是喜欢陈巍笑着轻声念:“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他的笑容就像夜里,那安静的春山。
  希望自己心仪的郎君能如同王维那般,一举成为进士。
  站在大雁塔上的王朗被贺卓华指引,不耐烦低头,望见她,立时便走不动道了,贺卓华心中暗喜,一切都按照他心中的计划发展。
  丰厚的彩礼,会将自己在外面的欠债全部还清,又有个得势的妹夫,一箭双雕。
  至于那个妹妹过得如何?关他什么事?她过得不好才最好。
  哦对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得受累帮王家把那个穷酸的书生处理一下,找个理由骗到他的地址,找了几个家奴打断了他的腿,奄奄一息的随便找个地方给扔了等死就行。
  那个该死的书生竟然拖着条残腿爬到了贺府后门,手上拿着个廉价的风车,这个蝼蚁想做什么?
  告状吗?凭他一个破烂书生状告五品太史令长子?
  贺卓华恼羞成怒,他昨晚又输了几百贯,又灌了些黄汤,冲动之下拔出陌刀,一刀下去,那书生立刻魂归黄泉了。
  买通个千牛卫放行,找了几个家奴将陈巍在终南山脚挖个深坑埋了,定然是万无一失的,即便被发现了,长安城外匪盗众多,谁能查到他头上去?
  结果被买通的那个千牛卫突然被抓进了大理寺,贺卓华不安起来。
  他们想干什么?
  不就杀了个平民吗?有什么好查的?
  贺家主君听完故事经过,气得用鞭子狠狠抽了他几下。
  儿子无能无用,但毕竟是个能传宗接代的玩意,再说自己虽然官居五品,手中没有实权,还得仰仗王家的势力。
  只得写了封信,找几个同门打点打点,去趟大理寺求求情,不过杀了个平民,能不能高抬贵手,到时候多赔偿些银钱也便是了。
  贺琼珠在书房外头面无表情的静静听到了全程,她望一眼栖息在树上的罗刹鸟,起身回了房间。
  成亲日是个诡异的阴天,黑云压遍了整个长安城,绣楼的雕花窗棂透不进一点微光,外间宾客喧闹声如江边浪潮一波波冲击她的耳膜。
  母亲强颜欢笑,看见她脸上难掩愧疚:“珠儿,此番入高门难免有些委屈,但是琅玡王家乃五族之首,将来还望你在夫家美言两句,多多提携你阿耶才好。”
  贺琼珠染了红蔻的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她望着那张虚伪的脸无动于衷:“阿耶,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贺卓华今日意气风发,在原本那圈狐朋狗友里,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五品太史令公子,没什么权势,不值得追捧,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一圈郎君争相过来敬酒,恭喜他竟然连襟到了琅琊王氏。
  他觉得非常得意,直到手底下的家奴过来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贺卓华阴沉下脸:“她反了天了。”
  而后一脚踹开了贺琼珠的闺房,贺家主君主母站在那儿,脸色也不好看。
  “马上便要出嫁了,你还敢提条件?小心我找人把你捆上花轿!”
  贺琼珠冷笑道:“若你不答应,我在那王朗耳边说上你几句坏话,我看你还如何再得势。”
  他正在春风得意之际,此刻若遭当头棒喝,只好闭了嘴,死命压了压怒气,出门找了抬轿的家奴:“去,先载着娘子在城西少陵原绕一圈,再送到王家。”
  抬轿的家奴迷茫着问:“可......可是,少陵原那里有一大片墓地啊。”
  贺卓华本就在自家妹妹那吃了瘪,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听闻上去一脚踹到家奴胸口:“好蠢东西,要你说!”
  吉时已到,贺府外头鞭炮声响起,花轿似一叶漂泊的红色孤舟,从这不公命运的洪流驶入了复仇的汪洋之中。
  长安今日风大,黄土狂卷,满城都是昏黄的沙幕,远远只能看到贴着“喜”字的红烛灯笼的微光。
  而后轿子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悲泣。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两位新娘鸟儿鸟儿,灵魂……
  贺琼珠上了花轿之后,四个轿夫扛着轿子踏过新昌坊的青石板路,却避开了更近的大路,绕了一大圈后一路行至了少陵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