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68节
段知微闲暇下来,穿一袭轻薄的碧纱襦裙,靠在食肆门边的柱子上摇着着蒲扇迎他。
袁慎己大步下马,解开了佩刀大步朝着她走来。
“今儿倒是回来得早。”她一边摇扇子一边走过来想帮他解开佩刀,却被明光甲的寒凉气息先包围了。
袁慎己已经先一步过来捧住她的脸仔细瞧了一会儿:“今日没有再伤心吗?”
段知微最近很难过,觉也睡不太好,袁慎己很着急,躺在一边只听她唉声叹气。
他是征战沙场的一把好手,如何哄自家新妇开心对他来讲颇有些困难,只能硬着头皮问王潜借了本《笑林》,给她讲“鲁人执竿”的故事。
讲得是鲁人拿着长竹竿却横竖进不了城,还是被老人提醒才借来了锯子的搞笑故事。
袁慎己讲过,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段知微是过了一会儿才发觉原来他讲得是笑话,赶忙装作有趣的哈哈大笑两声。
她演技极差,笑声做作又干巴。
袁慎己很失落。
他今日特意托了朋友,带了一碟玉露团回来,那团子洁白如玉,又是油酥雕花,看上去霎时可爱,袁慎己小心翼翼从褡裢里取出来,而后递给她。
“这个很甜又好吃,你尝尝吧。”他悄悄看段知微的反应。
段知微接过,朝着他露出一个开朗笑容:“后院摆了饭,今日的馎饦很不错,一起吃吧。”
她先提着裙去准备,袁慎己在后面悄悄松上一口气。
段知微两个月前订的松木方桌和小凳子全部都做好了,木匠特意拉了车,一大早给她送过来,她将桌椅都摆在后院的桂花树下,方便大家傍晚吃暮食、纳凉。
袁慎己先在屋内卸甲沐浴,换了身玄色的澜袍出来坐到椅子上。
段知微把一碗响油鳝丝面条并一碗鱼汤摆到他面前,面条是现擀现下的,十分有嚼劲,里面的鳝丝浇头油亮生光,撒着着碧绿的葱花,在夕阳斜照下让人胃口大开。
袁慎己今日中午的廊下宴也都是一水儿的冷食,什么槐叶冷淘、腌鱼鲊,吃着怪没滋味的。
现在对着这碗鳝丝拌面,他咽了咽口水,拿起竹筷子大口吸溜了起来,那鳝丝与劲道面条裹着浓郁酱汁很容易的就滑入喉中,段知微一边说着“慢些吃”,一边给他扇会扇子。
“好吃”他唇齿不清的说。
当真是好吃,面条劲道弹压,鳝鱼的鲜嫩和浓郁鲜香和葱香、蒜香交织,实在是适合奔波了一日而略显疲惫的袁慎己。
她担心袁慎己不够吃,特意下了三份面条,没成想这个人还是三两下便全部吃完,段知微把汤递给他:“要不要再来些,火房里应该还有。”
袁慎己仰头一口喝完了鲜美鱼汤,只摆手:“不必,足够了。”
他接过苎巾擦了擦嘴角,望一眼四周:“她们人呢?”
段知微道:“今日暮食时分,食肆太忙了,都着急忙慌的吃完饭回房躺着了。”
袁慎己笑道:“是我回来晚了。”后院没有旁人,他
放心伸手去抚一下她的脸,又担心手上的茧子伤到她,于是轻轻碰了碰就放下。
段知微道:“都尉可不能白白吃我这一餐。”
袁慎己从善如流:“段娘子这一餐价值千金,袁某愿倾家荡产来换。”
“不用你倾家荡产。”她颇觉好笑,走过来用指头点下他的额头:“马上便是七夕了,我需要摘些花来做七夕花糕,都说袁都尉力拔山兮堪比霸王,这份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初夏时分,食肆后院的紫藤、玫瑰、茉莉正巧开得最好,把那些开得最盛的、花瓣最肥厚的那种摘下来,一部分用蜜渍一渍,一部分熏一熏,不仅是做花糕,做各色清露也很好。
听闻这种花瓣制作的清露在七夕夜放在铜盆中,再露置院中,第二日女郎们用来涂脸有使得皮肤嫩白的作用。
袁慎己站起来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他力气大,手上全是茧子也不怕痛,上去就要采摘玫瑰花,被段知微赶紧拦了下来:“要挑那种朵儿大的,花瓣厚的,别给我全摘了,我种得可辛苦了。”
月儿悄悄挂上枝头,月色如轻纱温柔笼罩庭院,两个人在庭院的四角点上风灯,院里一下亮了起来,他在紫藤架下发力摇两下,簌簌一阵花雨便落下来。
他的头发上绑了根木簪,簪尾正巧缠住一棵紫藤,像坠了灵动的流苏。
袁慎己生得高大魁梧,配上这样一根玲珑可爱的簪子,看上去甚是有趣,段知微忍了忍,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啊,敢笑我?”他佯装生气,走过来一把抱住她,使坏般的颠了颠,而后在月光下凑近去看她的脸:“就是这样,多笑笑,我家新妇笑起来多好看啊。”
他逗她开心,又捡起一朵玫瑰花簪在发髻上,像簪花的武松。
段知微笑得浑身发抖。
袁慎己把她放下,又换上了温柔神色抚上她的脸颊:“这下开心些了吗?”
她点点头,袁慎己这才放心下来。
二人收拾完满地花瓣,也在溽热中闷了一身汗,于是又泡进了澡桶里。
袁慎己挑了宫中赐下的檀香澡豆,装作好心的要帮她擦擦背,规矩擦了一小会儿,手又抚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靠在他怀里,伸出水淋淋的胳膊要揍他,无奈两人贴合的太紧,她根本动弹不了一点,只能任凭后面的男人将温热呼吸喷洒在自己颈窝处。
袁慎己喘着粗气道:“我认为摘花这事儿过于辛劳,一碗面可不够,我得要些别的报酬。”
所幸这间空屋已经被她用来当专属的沐浴室,木桶里大半水都泼洒出来也没事,最后他满足的在后面轻轻吻一下她的脸颊。
而后自己站起来挑了块大的干净苎巾裹在腰间,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颔往下滚,一路滚过喉结再往下,段知微赶紧背过身去。
他随手把湿发拨到后面,露出坚毅面颊,而后把段知微从水里捞出来,抱回房中。
段知微瞟一眼他因长年习武而流畅的手臂线条再移开目光。
瞟一眼他宽阔且肌理分明的胸膛再移开目光。
瞟一眼他紧实的腰身再移开目光。
待回了房,他把她放下,单手撑在床榻边上,用高挺鼻子蹭蹭她:“这可是你男人,有什么不敢看的。”
他大方扔了苎巾,俯下身子,想再次撷住那如玫瑰花般娇嫩、柔软、甜蜜的唇。
大门却被敲响了。
他颇为不耐的“啧”了一声:“宵禁了,哪儿有人会来,定然是野猫。”
段知微以最快的速度滚到一边,而后爬起来手忙脚乱穿襦裙:“万一真有人呢,我去看看。”
她忍着浑身酸痛头也不回的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与蒲桃和小狼一般大的孩童。
他穿着一身极其不合身的宽大袍子,戴着帽子,还赤着脚,脚上沾着些泥,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他抬头眼睛亮亮的望向段知微,而后怯怯开口,声音如同糯米糖一般软软糯糯的:“娘子好,我与阿耶阿娘走散了,坊门也关闭了,可以在你这借住一晚吗?”
食肆门口的两盏灯笼被夏日聒噪的夜风拂过,映照他一双漂亮的、鎏金色的竖瞳。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偷香客我鸡呢?谁把我鸡……
原则上来讲,在宵禁过后放一个陌生人进食肆住宿是肯定不对的。
但或许是夏夜的空气温暖和煦、也或许是繁星漫天的夜空实在美好,更可能是懒散斜倚在后面柱子上盯着这边瞧的高大金吾卫给了段知微一些安全感。
段知微在今夜降低了些戒备心。
这小孩生得极好,小脸圆圆如一只白胖玉露团,眼睛大二澄澈,眼尾上挑,让大人看着心生怜爱。
但段知微还是有些犹疑,毕竟食肆里头除了她和袁慎己,还有段大娘她们在,万一......
那小孩看她犹疑只好道:“娘子若是不愿意,那也罢了,我就在厦子下待一晚上,明早便走。”
他垂头丧气缩到食肆旁边加盖的小厦子里,看上去甚是可怜。
若说还有什么更可怜的,那便是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冷硬的蒸饼,默默啃了起来,而后他的眼睛里开始集聚朦胧水雾,眼角缓缓滑出一滴泪来,再自己抬起袖子默默擦掉了。
段知微莫名有些良心不安。
她被一开始没有好好善待铜镜这件事折磨的好几天没能睡到觉,眼下一个与蒲桃、小狼一般大小的孩童缩在自家放杂物的厦子里边哭边啃饼,让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段知微刚要开口,后面的袁慎己抬手握一下她的肩膀:“无妨,让他进来吧。”
他在后面看段知微在前面纠结半日,知道她心善又怕给食肆的众人带来麻烦,于是替她做了决定:“大娘她们都在另一个院子,我们把中间月洞的门锁起来,若是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
他目光沉沉望她,莫名就让段知微安了心。
她扭头去喊仍在嚼蒸饼的孩童:“那边那位小郎君。”
那小孩立刻扔了手中的饼,背上他那硕大的袋子吭哧吭哧跑过来,身上不合身的大袍子一晃一晃,仰头一脸期待地望她:“怎么的?”
段知微:“......”
这小孩变脸比夏日的天气还要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小会儿才道:“今夜你可以在这儿住一晚,明日你的母亲和阿耶应当会来宣阳坊寻你。”
小孩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那我睡哪儿。”
为了方便新婚夫妇培养感情,食肆众人全部搬到另外的院子去了,这里只有袁慎己和段知微两个人,她把以前甄回睡的库房拾掇拾掇,铺上草席和竹夫人,又为他熏上白术来赶蚊子。
小郎君倒是很知礼,他放下袋子双手合十,对着段知微有模有样的行了个叉手礼:“多谢段娘子今夜盛情款待,阿梨愿来生结草衔环报答娘子恩情。”
那倒也不必,段知微赶紧摆摆手,看着他把那个硕大的袋子藏到库房最里侧,于是问道:“是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阿梨苦恼挠挠头:“是今日阿姐在东市买的一只肥美的鸡,我怕弄少了。”
段知微道:“鸡?放在布袋子不会闷坏了吗?拿出来吧,我后院有个兔子窝可以暂时让鸡待一晚。”
阿梨赶紧双臂打开拦住她:“不用不用,我的公鸡就喜欢待在袋子里,而且我怕鸡丢了。”
“我们食肆很安全,从未丢过东西......”
还没等段知微说完,阿梨赶紧打个哈欠嚷嚷着喊困,而后把段知微推了出去。
阿梨锁上门,将刚刚还宝贝的不行的袋子随手一扔,又掀开了把脑袋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风帽,那帽子是冬日用来避风的,帽子周围还有布帛围裹,戴着是真热。
他把风帽随地一扔,蓬松的头发随之炸开。
他理了理耳廓边两撮火红色的头发,而后抖了抖两只尖尖的耳朵。
似乎又觉得热,把身上宽大不合身的袍子也脱了,硕大蓬松又毛茸茸的火红尾巴也露了出来。
他这才觉得舒服了,打个哈欠蜷缩到角落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晨光熹微,段知微随着更鼓而起,踩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卸下食肆的门板。
阿盘已经在熬煮豆浆了,见她起床问道:“昨夜怎么把中间的门给封上了,我来这边还要绕一大圈,有些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