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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70节

  灶房里灶火噼啪燃烧,水汽蒸腾弥漫。段知微忙着筛糯米粉。细白的粉末从竹筛中洒落在地上,这甜糕要想松软,糯米粉就得筛得细细的才行。
  活好的米浆倒入模具,松仁胡桃嵌入糕中,再撒一些橙丁进去,这是百香糕;芝麻屑和糖打成饼,再切方块,这是雪花糕。
  再把一些新熬的百合绿豆酱包在饼皮里头,做成酥脆掉渣的合欢饼。
  蒸笼里垫上新鲜的荷叶,清香扑鼻。段知微把做好的糕次第码放,大火开蒸,甜香顷刻漫过窗棂。
  蒲桃最喜甜食,时不时地进来掀开蒸笼看一眼,被段知微拎着后领拽出:“别急,要等鹊桥仙模子刻的纹路透了才算成,赶紧出去吧,这里太热了。”
  她给蒲桃和小狼布置了另外的任务,就是用花笺来折千纸鹤,挂在放甜糕的竹篮旁边。
  每张花笺里都跟去年一样,写了不少适合七夕的诗句。
  本来是前几天段知微趴在袁慎己肩上,耍赖让他写的。
  毕竟现成的牛马,白用白不用。别看武将粗犷,肚子里也是要有些墨水的,不然《孙子兵法》都看不懂,还怎么领兵打仗。
  段知微打得一手好算盘。袁慎己也确实是个有些真才实学的武将,并且熟读《孙子兵法》。在跟段知微一番谈判后,段知微被迫答应了许多不合理的条件,又被这位英明的武将攻城略地了一番,他终于愿意提笔帮忙写一些七夕的诗句。
  答应的条件一个不落儿地完成了,腰酸了不少,墨也废了不少。段知微抖着腿拿起他写的“天阶夜色凉如水”,发现这个人的字虽然好看,但是太有气魄了些,非常适合写“老夫聊发少年狂”,但与充满浪漫气息的七夕节一点儿都不搭。
  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段知微只好一顿好酒好菜忽悠了苏莯和甄回,两个清澈且单纯的九品小官当下就把几首“金风玉露一相逢”写得清清秀秀、漂漂亮亮的。
  长安的夏日多变,上一刻还是阳光灿烂,下一刻便立时阴沉了下来。
  “要下雨了。”阿盘赶紧去院中收晾晒的萝卜干,众人合力把干货们运进库房里。一滴雨点立刻就砸到了院中铺就的青石板上,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
  阿盘留在库房里整理东西。段知微则捧了个小方桌到了屋檐下,这里是风口处,凉风携着水汽吹拂过来,格外舒服。
  她喊小狼和蒲桃坐过来,教他们怎么折千纸鹤。
  雨帘笼罩了整个坊市,雨水顺着檐角流下。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叠千纸鹤,段大娘坐在柜台前跟隔壁酒肆的娘子聊天。
  今晚怕是不会有多少客人来了。段知微看了一眼被雨水打落的蔷薇,再靠在椅背上饮一口乌梅茉莉饮子,只觉生活无比惬意。
  阿盘整理好库房出来,手上拿着一串挂着红绳的铜钱道:“奇了,谁把铜钱扔库房了?”
  段知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物件,那铜钱在阴沉天色里发着钝钝的光。她不太在意:“或许是昨夜那个叫阿梨的小郎君落下的呢?给他收好吧,兴许他会再回来拿。”
  当下四个人继续坐着折纸鹤。段大娘送别了来闲聊的好友,也拖了张小胡床到檐下纳凉,然后道:“你们知道我刚刚从酒肆娘子那儿听到了什么?”
  除了聊长安时兴的衣裳料子和首饰香膏,还能聊什么?
  段大娘没得到众人的热烈附和,不太满意地“啧”了一下,然后说:“南长街那家卖古楼子的老夫妇,有一晚好心收留了个迷路的孩童,结果第二日那孩子在店门口又哭又闹,说自己袋子里的羊腿不见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老夫妇没奈何,送了他一袋子古楼子当补偿。”
  这个故事很耳熟。
  蒲桃恍然大悟:“那个叫阿梨的小郎君就是这么骗吃骗喝的!”
  小狼更是义愤填膺:“鸡……那个……鸡。”
  “区区几个荷叶鸡罢了,算了吧。”段知微说道。
  而后她愤愤把千纸鹤扔到桌上。
  那些荷叶鸡做起来可麻烦了,小兔崽子,别让我逮到你!
  临近黄昏,雨水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街上的积水都要没过脚踝了,想来今天不会再有客人了。
  难得有天不用起炉灶,段知微乐得清闲。她甚至不高兴烧食肆众人的饭了,只拿出了之前油炸后封存的方便面饼,准备大家一人一碗方便面。
  众人吃的正欢,袁慎己冒着大雨回来了,他的衣袍湿透了,贴在身上。段知微赶忙拿了苎巾来给他擦擦。
  “回来的路上突然就下雨了。”袁慎己弯腰方便她给自己擦拭头上的雨水。
  他的五官粗犷又立体,段知微在昏黄灯影下还不太好意思看他。
  袁慎己却没注意到自家夫人的害羞,他拿起桌上、那苏莯写的七夕诗看了一眼,不觉有些吃醋。
  自家夫人不要他写的,转而选了自己下属写的字,让他有些挫败,这字有那么好看吗?柔柔弱弱的。
  他不敢在段知微面前面露不满,只好阴阳怪气念上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被段知微抬起脚踹了一下。
  这厢他洗澡去了,众人识趣地自己吃完暮食,收拾收拾各回各房去了。段知微拿出之前用来煮火锅的小铜炉子,进了房间。
  房间里全是澡豆的清香。
  袁慎己沐浴完,好奇地看她忙这忙那:“这是什么?”
  段知微支上小铜炉锅子,先放入大蒜干、八角、五香粉混合而成的粉末调料,待锅子里水滚开,再从一个粗瓷罐子里舀一勺质地浓稠的红烧牛肉酱,里头能明显看到大块的牛肉粒。
  这酱遇水即化,清汤白水立刻变成了色沉暗沉诱人的浓厚红烧牛肉汤,卧房里立即弥漫起浓郁的肉香。
  连平常对吃食无甚讲究的袁慎己都用力吸了吸鼻子,无他,香,
  实在是香。
  这酱虽然用五花肉也能熬煮,但段知微在吃的上面颇有些偏执。她在西市寻了好几日,终于寻到一个小贩在卖老死的牛。
  不过那牛显然不是老死的,肉一摸就新鲜。她与小贩互相眨眨眼,确认过眼神,赶紧抛下两贯钱,扛起一只牛腿疾步离去,这才有了这罐鲜香味美的牛肉酱。
  待汤汁煮得差不多,段知微放入油炸面饼,磕了两个鸡蛋。
  她一直没空研究脱水蔬菜,不过显然现在也不需要,因此她直接打了伞在后院薅了一把小油菜和几根香菜扔进去。
  知道袁慎己无肉不欢,她琢磨了一下,又从灶房拿出一块用剩的腊肠切块扔进去。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方便面便做好了。
  段知微灭了火,拿出两个粗瓷大碗装面,又用筷子把荷包蛋戳破,那流心的蛋黄一下子流了出来。
  外面狂风暴雨恨不得要把树刮倒,袁慎己骑马走在其间被雨冰得有些难受。一回家便迎上段知微笑着的脸庞。
  现在又能坐在房里吃这碗热腾腾的面,段知微期待地看着他:“看我做什么,吃啊。”
  他挑起一筷子方便面,那面条裹满了浓郁汤料和流心蛋黄,吃起来又十分有嚼劲。蔬菜的鲜甜和大块牛肉、腊肠的肉香交织在一起。
  他觉得一身疲惫都没有了。
  “好吃吗?”段知微双手托着下巴,在对面笑盈盈地问。
  袁慎己咽下最后一口面,热汤熨过肺腑。窗外暴雨倾盆,将槐树洗得翠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他却想起凉州沙尘蔽日时,咽下的冷硬干粮。
  他莫名有些眼酸。
  他说:“以前袁某不懂,如今才知,人间至味不在珍馐,而在你为我冒雨煮的一碗面。”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清凉夜与露天烤肉七夕订……
  长安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雨,檐下的铜铃被雨水敲得叮咚作响,直到五更将尽,那雨势才堪堪止住,段知微还裹着薄衾在沉睡,袁慎己却已经轻手轻脚佩好甲,而后推门而出。
  千秋节临近,金吾尉需引驾骑筹备圣驾,北衙四军亦要陈仗大明宫,袁慎己每日在朱雀门和衙署间奔波,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误了宵禁,只能在衙署中凑活一晚。
  昨夜难得清闲,他冒雨回家吃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浑身寒气都散尽了,连带着连轴转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今晨推开门,他忽见墙根下一丛沾着雨露的粉蔷薇开得正盛,花瓣上的雨水晶莹剔透,被晨光映照的粼粼生辉。
  他心下一动,寻了只土陶瓶,摘了几枝开得最俏丽的插好,而后悄悄放到还在沉睡的段知微枕畔,俯身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这才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策马当值去了。
  待段知微醒过来,日光已经洒满窗棂。她伸个懒腰翻身坐起,一眼看到床榻边那瓶充满生机的蔷薇,低头闻了闻,而后开心的挑了朵最饱满的簪到鬓边上,出门洗漱去了。
  檐角铜铃还在往下滴水,凿在水洼溅起大朵水花,陈桂芳翘着腿坐在正堂胡床上,捧一碗甘草凉水喝得痛快,见到她露面便揶揄道:“段娘子可算起了,想来是被昨夜雨声缠住了,所以起晚了。”
  “抱歉,抱歉,我起晚了。”
  这陈桂芳说话方式又耿直又大胆,段知微被噎了一下,而后赶紧快步进灶房端出一碟雪花糕,岔开了话头:
  “陈娘子可别打趣我了,来尝尝我这新做的雪花糕,然后我们谈谈契书的事情。”
  陈桂芳原先在东市一家酒仙楼里头帮厨,手艺不错,一把菜刀耍得虎虎生风,无奈她性子太直,其他人自成一帮欺负她,前日涂实在忍无可忍,抄起扫帚把阴阳她的厨子揍得抱头鼠窜,撂下一句“老娘不伺候了!”而后便扬长而去。
  据说那厨子气不过,还嚷嚷着要去长安县告官,被正巧在酒楼吃饭的李衡撞上,李衡冷笑了两声:“欺凌弱小女子算什么本事,再闹请你进大理寺喝几日茶。”
  虽然段知微觉得,陈桂芳完全不能算弱小女子。
  寻常百姓碰到长安县尉都不敢吱声,何况是遇到了大理寺少卿,那厨子一肚子气,却也只能悻悻作罢。
  段知微早知陈桂芳之前为兄长陈巍的官司耗尽了积蓄,如今是身无分文,穷得响叮当。
  虽然陈桂芳感念她的恩情愿意在段家食肆免费帮厨,但是段知微知道她的愿望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小食肆,索性把通义坊那套闲置的小铺借给她经营。
  反正通义坊那个小铺子在牙房那挂了近一年都没人搭理,不如借给陈桂芳,她手艺那么好,定然能引得食客愿意上门。
  她把想法跟陈桂芳一说:“租金也不着急,待你周转开了再给便是。”
  这把铁骨铮铮的陈桂芳感动的一塌糊涂,喉头哽咽了半日,最后只重重一拍食案道:“好!我定然感念段娘子大恩!”
  二人正聊着怎么写契书,忽然有人打了帘子进来,一位头戴帷帽的娘子近了柜台,脆声道:“店家,七夕的糕饼还能订吗?”
  段知微忙搁了笔迎了过去,笑吟吟指了指头顶挂着的木牌子:“自然能订,今年做了百香糕、雪花糕还有合欢饼三种,娘子要哪种?”
  那娘子掀开皂纱,露出一张圆圆脸,细眉细眼很是清秀,她仔细望一眼单子:“既如此,每种都来两匣尝尝。”
  她顿一下又道:“去年在你这订的好糕饼,今年又过来了,除了女郎们拜织女乞巧的糕饼,我家夫君拜魁星的也麻烦了。”
  段知微提笔记着:“行,七夕那日您约莫巳时来取便是。”她收了人家定金,又从柜台抽屉摸出一块刻着“玖”的木牌过去:“凭牌取货。”
  那娘子接过牌子,放下皂纱盈盈走了。
  陈桂芳啧啧称奇道:“凭牌取货这法子怪伶俐的,省得到时候人多手忙脚乱。”
  段知微大倒苦水:“可不是吗,你刚也听到了,女郎们乞巧用的糕要捏成梭形,还要绘花鸟鹊桥纹的,郎君们拜魁星的糕则要用北斗七星的模子,花样各有不同,偏偏有些食客临时还要改主意,记混了又是一阵扯皮。”
  “你早说啊。”陈桂芳拍拍胸脯:“揉面调馅什么的我也在行,既然七夕这几日忙,我在你这做几天工,顺便也学习学习。”
  段知微大喜,拉着她的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带着陈桂芳到了灶房,将如何做那糕点细细一讲,陈桂芳脑子灵活又手巧,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上了手,段知微颇为放心把灶房交给她,自己则进了后院。
  这些时日鲈鱼价格水涨船高,反而草鱼土腥气重又多刺,没什么人买,渔夫们都在低价抛售,于是段知微以很便宜的价格从渔夫那儿买到了几条。
  如果用五香熏鱼的方法熏制,土腥气会减弱很多。
  此刻院中的竹竿子上正晾晒着几条腌渍好的鱼身,昨天段知微用炒盐并花椒粒子细细搓遍了鱼身,再把鱼浸入酱油、黄酒调成的卤水里泡足一夜。
  今日又晾晒半干,抹上一层茴香和粗盐,把鱼放在铁丝蒙上,底下炭炉内放茶叶、米糠细细熏蒸半日便可。
  阿盘抱着一摞柴火在寻她,见段知微蹲在那用扇子慢慢扇火,忙撂下手中活接手:“刚又来了客人要预订七夕果子,旁人又不会写字,蒲桃拎着只毛笔急得跳脚,这里我来,娘子你还是去前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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