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73节
他们驾了一辆轻便的小马车,段知微坐里面吃两口糕,又悄悄打帘子出来,看四下无人,偷偷给驾车的袁慎己塞一口甜瓜。
刚踏进袁府,便看到前厅门口里热热闹闹铺满了一堆古籍,段知微叹口气:“怎么不晒到后院去,那儿地方大。”
她捧起书往后走,被袁慎己拦下,他难得说话卡壳,等了一会儿才道:“就先放前厅吧。”
段知微狐疑看他一眼。
他本就是被凉州风霜与烈日鞣作的蜜色皮肤被长安的太阳晒得更深了,透着狼一样的野性。与他高大魁梧的身形相得益彰。
很有硬汉的帅气味道,唯一不好的点是,他只要保持一脸面无表情,段知微就很难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跟一说谎白皙的脸上就开始扩散红晕的甄回完全不一样。
最后段知微还是没看出来,这人3到底想做什么,只好妥协的跟他一起把晒着的书搬到正厅的桌案上。
她也只搬了两回,袁慎己就不让她搬了,她只好坐在小胡床上,躲在阴影下纳凉,一边喝着甘草凉水,一边看他一趟一趟的往家里搬书。
他书房的书是真多,一直搬到将近黄昏,任务才全部完全,段知微顺手做了道菜心炒饭、香菇滑鸡,两人匆匆吃了暮食。
那菜心想来是今晨刚送来府上的,鲜甜水灵,中和了猪油的油腻感,饭被炒的金黄焦香,味道十分得好。
段知微端着碗偷偷看袁慎己,他只埋头吃饭,对她的杰作难得没表现出欣赏,只是偶尔去看一眼窗棂外西沉的太阳。
忙碌了一日,段知微回房间沐浴,在沉木箱子里挑了个甜菖蒲味儿的澡豆,满屋都是菖蒲的香气。
毕竟是七夕佳节,她挑了件清新飘逸的蓝色襦裙,又往头发上抹了些茉莉油。
她还在慢慢梳着头发,袁慎己轻轻敲下门:“我在后院等你。”
按照段知微的预测,后院应当是有什么惊喜。
不过那位作风冷硬的金吾卫......他能有什么惊喜啊,总不至于给自己表演一段刀法。
段知微觉得有趣,有有些期待,又往自己鬓边簪了朵珠兰。
她刚迈出门,一双大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
“闭上眼睛。”袁慎己在她身后,温热的掌心覆住她的眼睛,段知微只能嗅到他袖间深沉的苏合香,以及听到**树上聒噪的蝉声。
最后他在后面护着她慢慢踱步到了后院中,蝉声更加明显,那双大手缓缓挪开,袁慎己微微弯腰在她耳边悄声说:“现在可以看了。”
她睁开眼。
袁慎己抽开练囊的绳子,无数如星屑闪烁的萤火虫自囊中倾泻而出,拖着光痕在满庭盛放的玫瑰花中穿梭。
后院水榭亭子四周都罩了月白的鲛纱,风吹过,纱幔轻轻飘起。
段知微愣了半日,转头看他:“袁都尉,看不出来,你有些浪漫了哦。”
她忽然反应过来,去看他被草划伤的手:“所以你前几日没回食肆睡觉,是去水边捉萤火虫了啊。”
萤火虫这种东西水边随处可见,因此在织女庙前卖萤灯的商贩不多,袁慎己全部买了也凑不出他想要的漫天萤火的效果,只得自己下值了,再去水边抓。
难免被蒲苇割到手。
段知微既感动又有些心疼,低头给他呼呼,而后抬头看他:“我真的很感动,也很喜欢你送我的漫天萤火,但即便你不做这些,我也很爱你,你平常就待我很好很好了。”
袁慎己抱她入纱帐中,眸色沉沉望她:“你昨日说,这些萤火像星星。”
我只是想告诉你,从前我是孤独飘在海上的夜船,辨认不了四周的方向,而你是乌云散去后,在夜空闪烁的北斗星。
夏风过,将庭中的院子用鲛纱围好,段知微自帐中去吻他。
巫峡有情,玉炉吐香。
欢情是裹着蜜的饴糖,只奖励给真诚的爱人。
段知微将刚从他腰间移下的蹀躞捆到金吾卫的手腕。
再去吻他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
就是垂下的长发麻烦,躺在榻上的金吾卫看她不耐烦的拨弄头发,觉得有趣,好脾气的抬手为她将一头乌发拨到脖颈后头。
这套水蓝色襦裙领子开得很低,她又低着头,难掩一些雪色的春光。
这摇椅有些倾斜,段知微觉得自己有些往下滑,只得曲了下腿又攀住他往上挪一下。
袁慎己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你把我放开。”
他的声线比平日低沉,如同被砂纸磨过,听得段知微耳根发麻。
“你想得美。”她难得见他这幅情态,得意地说。
他轻笑一下,也不再装,稍微一用力就把那条结实的蹀躞挣开,而后托起她,双手抓住她的脚踝,坏心眼的颠了颠。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去吻一下她的唇:“乖,再允许你说今夜最后一句话。”
段知微想大骂你这个骗子,在这装了半天,不到一秒就把那带子挣开。
但是想想只能再说一句,她还是老实的讲出自己最想说的那句:
“我不想做天上的星子,我要做你这只船上的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盂兰盆节中元节的禁忌是……
八月炎夏,长安的土地蒸腾着向上的暑气,食肆外的老槐叶蜷缩一团,远处胡商队的驼铃在热浪中荡来沉重的闷响。
太阳晃的人打眼,段知微百无聊赖在案桌上趴着,而后打个哈欠。
天气实在是热,除了隔壁邸店的一些客人愿意顶着毒辣日头来吃顿午食,路上连只蹦跶的蟾蜍都没有。
她翻了会儿话本子,又饮一口甘草凉水,细碎碎冰块划出一条银线,在陶碗里叮当作响。
又过了一会儿,段大娘和蒲桃两个人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两人都被汗水打湿了后背,回来直嚷着干渴,要饮一碗冰凉的甘草汤。
盂兰盆节将至,坊市间有择神演剧的习俗,寺庙则有盂兰盆法会,用百物供佛三宝,整个长安城都似乎有淡淡的香火味道。
她们在凶肆买了元宝、东市买了晚稻米来祭祖,段大娘又从包里倒出一堆新鲜娇艳的凤仙花。
七夕也有染指甲的风俗,只不过七夕节前凤仙价格疯涨,段大娘权衡再三没舍得买。
段知微拿了个纱囊帮她挑拣凤仙:“是不是七夕过了,凤仙也便宜了些。”
段大娘一气儿喝了三碗水缓缓神,才摆了摆手:“后街曾家阿婆家种的,让我收了。”
曾家阿婆是个年逾六十的老妇人,很是慈祥和善,风趣幽默,身体也康健,有时来段家食肆吃饭还分她们一些胶牙饧,因此食肆众人也对她多有照顾。
“好久没见到她了。”段知微帮她把花捣成汁子:“要不今晚去给阿婆送些吃的。”
“不用。”段大娘净了手:“曾阿婆说,这天太热,在家躺了几日嫌躺絮了,黄昏凉快的时候她出来走走,顺道儿来吃些
东西。”
待井中湃着的冰凉甜水终于凝出半碗琥珀色的黄昏时,长安终于从滚烫的熔炉中逃离,然后凉快了一些。
陆续有坊民出来纳凉,食肆里的食客也渐多。
“段娘子,还有凉拌豆腐吗,帮我多加一勺芥辣子。”
“阿盘姐姐,打壶绿蚁酒。”
“上次那荷叶包裹着的鸡是真香,怎么许久没上了?就等那口就酒了。”
闲着的食肆众人也终于忙碌了起来。
曾家阿婆穿一身整洁素蓝褂子,颤颤巍巍走进来。
阿盘正忙着打酒,见她进来,搁下手中酒壶去搀她,被曾家阿婆笑眯眯拒绝:“你忙你忙,我自己坐,不用帮我。”
食肆背阴的风口处被几个书生坐了,曾家阿婆怕打扰郎君们饮酒对诗,一个人默默坐到了角落。
难得陈桂芳也在食肆里帮忙,她大声咳嗽几声,盯着几个书生看。
几个郎君不敢得罪她,立刻把桌上的菜拎了坐一边去了。
陈桂芳热情把曾家阿婆邀到风口处,被曾家阿婆几番推拒回去:“我吃的少,很快就走了,坐中间反而不自在。”
几番推拒后,她还是坚定坐在角落,陈桂芳没奈何,也只能随着她去。
段知微从灶房出来,笑盈盈问她:“曾家阿婆,近来身体可好?”
曾家阿婆拉着她手絮叨:“蛮好蛮好,前些日子下雨路滑摔了一下,以为自己要去见泰山府君了,没成想竟好了,这下待立了秋,去万寿园赏菊也不成问题了。”
段知微笑道:“您看您这声音洪亮脸色也红润,别说秋天赏菊了,明年秋天赏菊也不成问题。”
曾家阿婆被她逗得直乐,一张脸笑成朵皱皱的花。
段知微特意用砂锅给她单独煮了碗清甜好克化的绿豆莲子粥,炖的软烂适口,也不会甜的发腻。
曾家阿婆不太好意思的说:“又给老妪我开小灶啊,我都不好意思。”
她颤颤巍巍拿起调羹,慢慢抿了起来。
正堂热闹着,后院又突然吵闹起来,蒲桃怒气冲冲抱着藤枕出来,后面紧跟着垂头丧气的小狼。
“又怎的了?”段知微问。
蒲桃委屈巴巴的告状,把手上藤枕的缺口拿给她看:“他抢我的藤枕,娘子你看这儿,被他抢破了那么大一个缺儿,这我还怎么用嘛。”
小狼想争辩,话又说不利索,摇着手叽里呱啦了一大通,段知微也没听懂,只想着息事宁人:“行了行了,以后别抢了,不过一个藤枕,蒲桃你拿去扔掉,回头去库房取个新的便是,不准在客人面前吵闹了。”
她难得冷脸批评,两个孩子也不敢再说话,蒲桃鼓鼓嘴拿着藤枕要去扔掉,却被曾家阿婆拦住,心疼道:“多好的藤枕,扔了多可惜。”
那藤枕破了一大个角,露出竹藤锋利的边缘,若是枕着睡,很容易不注意伤到脸颊。段知微对着她一通解释:“没事的阿婆,这个藤枕不值当几个钱,把孩子脸划破了不尚算。”
曾家阿婆热心道:“也不是钱的事儿,家中旧物件用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我给你拿回去补补,过两日再给你送回来。”
她放下绿豆粥的钱,抱着藤枕一气儿去了。
段知微有些莫名,她是个宰鸡杀鱼不眨眼的合格厨娘,后厨的餐具尤其是筷子为了卫生更是过几个月便换上一次,完全不明白什么是“旧物件的感情”。
中元将至,圣人突然就起了孝心,完全忘记了自己皇位是怎么生拉硬拽的抢过来的,突然就在朝堂上哭着要去祭奠先祖、先帝跟兄长。
满朝文武心里翻个白眼,嘴上只好跟着夸“圣人至孝”。
就因他装模作样一句话,有司们便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东郊立即封锁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礼部紧急采购酒、脯、牲币等祭祀用品,守城的“瑞狮”金吾卫也要开始忙巡防。
段知微叹口气,圣人一句话,底下人忙断了气,袁慎己简单收拾了些便服,要宿到宫中值卫处,他捏一下段知微脸蛋:“中元那日......”
被段知微抢先一步说:“我都知道的。”
她拿出来这几日赶早赶晚折的各色元宝等:“我一定会烧给婆母的,你无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