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食肆经营日常 第97节
因着过年,市面上卖牛肉的摊儿也多了起来。在本朝,牛肉贩卖这件事时而管得严,时而管得不严。
当今圣人就懒得管,毕竟他本人也十分爱吃炙牛肉。
上行下效,最近酒楼里也出现了牛肉的菜,于是段知微也放心大胆买了一份牛前腿肉,做了牛肉卷,预备用来涮锅子。
除了蒲桃的祖父母不用动手,其他人全部被发配到了各处干活,李衡一边蹲在井边洗菜,一边小声嘀咕:“早说我带下人来了,堂堂大理寺少卿蹲这洗菜说的。”
陈桂芳来取洗好的菜,听这话不乐意了:“自己做的菜吃着才最美味,你懂不懂,再说了,人袁都尉与你同级,也没见他抱怨,就光听你抱怨了。”
李衡赶紧闭上嘴。
段知微在灶房忙着给鸡肚子里塞冬菇、糯米饭等,听他俩斗嘴,笑得拌馅的手都不稳。
袁慎己在一旁大力剁肉,看她笑,也笑了:“李少卿出身名门望族,难得吃瘪。”
段知微朝着窗口望一眼:“他乐在其中呢。”
铁锅里的骨汤已经炖得奶白,配上菘菜、冻豆腐、豆芽,再来牛羊卷,这就是暖锅的配菜了。
炒菜则是爆炒腰花、红烧鱼、松子鱼和盐水鸭等,鸡鸭鱼肉齐全。
众人忙碌一下午,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忙不迭得伸筷子来吃。
铜锅炭火正旺,奶白汤底冒的气泡炸开,氤氲香气扑面而来。
夹一片牛肉,涮几下便熟,段知微挑的牛肉肥瘦相间,中间夹着细腻油脂,嚼起来十分嫩滑。
八宝鸡是在锅上蒸,最后淋一层热油,鸡肚子软烂,一下被筷子划拉开,露出里面满满的糯米饭、笋片、火腿丁、栗子丁,色彩丰富,看着就美味。
这菜色泽红亮,鸡肉酥烂香糯,里面的各色菜也饱吸了鸡肉的精华,都十分鲜美好吃。
其他的爆炒腰花脆嫩,盐水鸭紧实而不肥腻,松子鱼炸得很酥脆,外酥里嫩,这道菜做起来麻烦,段知微本不想做,是金华猫点名要吃,结果它下午偷喝了酒,现在还在暖炉边呼呼大睡,与这道菜失之交臂。
一顿饭吃饱喝足,大家纷纷给蒲桃、小狼送上朱绳串的压岁钱。段知微往食案上放了杂果盘和八宝饭,大家围在暖炉边闲聊。
段大娘年轻时候大江大河走了一趟,经历多,也健谈,大家都爱听她讲故事,最后她说:“今儿是除夕,各位知道听响卜吗?”
大家都摇摇头。
“或有祷灶请方,抱镜出门,听市人无意之言,以卜来岁休咎者,谓之听响卜。”
简单来说,除夕之夜将长勺放入盛满水的锅中,祈祷后拨勺使勺子旋转,然后按照勺柄方向抱镜子出门偷听,第一个遇到的人,他第一句无心之言,便是祷告之事的凶吉。
正巧灶台还坐着水。
段知微本想许愿问问今年能不能弄个大财发发,看到一旁站着的袁慎己,拉着他来许愿。
“我不信这个。”他说。
“不管!”段知微很坚决。
袁慎己只能无奈去拨弄锅里的长勺,很快勺柄在热水里转了几圈,停在向西的方向。
“本就除夕,还过了宵禁,路上怎会有人?”他看上去很是无奈。
段知微拉着他的臂膀往西走一圈,她也觉得路上不会有人:“我知道,我暮食吃撑了,拉你出来消消食。”
夜色深沉,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两边的商肆挂着的红灯笼随风飘荡。两人往西走了一条街,被北风吹得头发都乱了,正准备回去烤火,却突然听到动静。
南街卖豆腐的老翁不知为何出了门,又因为眼神不好被个坑绊倒,段知微两人赶紧去扶他。
老翁骂骂咧咧被他两搀扶起来:“找了长安县多少次,都不来这破路填个坑,我看这长安城要完!”
袁慎己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诞节前夕漫天星火在……
豆腐坊的老翁出门本是想去对门借下酱油,不想被地上的土坑绊倒,一时间气不过说了胡话。
老翁本以为要在除夕寒夜里躺上一晚上了,万万没想到还有人会在宵禁后出来,赶忙朝着段知微二人拱手道谢,又说了些吉利话,酱油也不要了,连忙转身回了家。
段知微亲眼看到他进家门,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拉袁慎己回家:“走吧,我们回家。”
却见他脸色铁青,定然是在想刚刚那句“长安要完了”。
段知微大概能猜到袁慎己的愿望,他是戍边的武将,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海清河宴、太平长安。
那句“长安要完了”,虽然老翁
说的无心,却像根刺一样深深扎在袁慎己心中。
两人沉默着回了家,除夕本有守岁习俗,奈何几个老人家根本掌不住,又有外来的客人,守岁不方便,两个小孩更是靠在火炉边呼呼大睡了起来。
众人又互相说一通吉利话,各自回了房。
袁慎己沐浴一回,往床榻边一坐,桌上守岁烛豆大的火光映照在他担忧的眉宇间。
他戍守边关多年,即便来了长安,时不时还能梦见边塞,梦见雪粒子刮在玄甲的声响,突厥狼骑在百里外的凄嚎,以及骨朵、长矛刺入身体后的痛感。
他抚了抚胸口的伤疤,觉得自己重新置身在了凉州城外的风雪中。
“咚咚咚。”
耳畔传来轻敲窗户的声响。
袁慎己疑惑望一眼四周,而后打开了窗户。
一缕金蕊绽放在他的眼前。
段知微手执两个烟火棒站在窗外:
“愣着做什么,来玩啊。”
她朝着袁慎己招招手,烟花棒在手中胡乱比划,在空中画出个圆圆的光圈来,火星子扑簌簌坠落下来。
那些细碎金芒在她含笑的眸子里微微跳跃,如同漫天星河承揽在她眼中。
他喉结微动,觉得自己被这双美极的眸子下了蛊,只能缴械投降,连大氅都未披上就走出房间,朝她走近。
段知微拿起一根烟火棒塞进他略微冰凉的手里,然后握住他的手腕:“我教你画星星。”
“你知道吗,我是去年过年才从长姑那知道,原来过年的时候会有个叫做年兽的怪物下凡来,祸害人间。”
烟花棒在空中挥动,带出的火花绘就一个五角星。
“但是人们就发现,年兽害怕红色的绸布,害怕爆竹的声响。可见找到了对方的弱点,怪兽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如今长安一片欣欣向荣,可见圣人仁慈英明,金吾卫的长刀锋利......”
“可若......”
“而且你现在还有我啊。”她认真说:“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烟花棒的光芒给她那张清秀脸颊染上些暖暖的橘色。
袁慎己看痴了些,伸出去抚她的脸。
烟花棒不解风情的燃到了尽头,无尽夜色又突然将两人吞没。
袁慎己小心拥她入怀。
无所谓了,现在他的心又重新从漆黑的风雪边塞回到了这温暖食肆的小小后院里,并且再也不会再走失了。
他像抱着珍宝一般把段知微抱进来,动作小心又带着些迫切,段知微一边搂住他的脖子,一边道:“等等,我的鞋。”
她的鞋原本随意趿着,由于这个拥抱,一下掉在地上,那人也不管,直接就踢腿锁了门。
段知微又去抱门边的柱子:“今日除夕别了吧,再说了,我白天烧了年夜饭,好累啊。”
他咬牙,大声“啧”一声,去掰她抱着柱子的手臂。而后直接把她打横抱起:“累了你好好躺着就行。”
密集的吻落下,段知微在极近的距离下望他英俊的眉眼,不免也一阵粉色霞云飞上脸颊。
而后她突然意识到为何今夜他的眉眼如此清晰,是因为除夕的守岁烛有小儿手臂粗壮,灯芯儿也大,把房间照得明亮。
她抬手去推他坚实的胸膛,又想抬脚踹他,被一双有力臂膀强硬制止。
段知微这会儿话都说不清,只能“呜呜“两声,待他终于放过她柔软的嘴唇,往下探时,她赶紧说:“你去,把灯灭了。”
他宽阔的背脊上全是汗珠,这正是要紧的时刻儿,哪能中途跑去桌子那灭灯。
很快一双大手遮住她的眼睛:“这下看不见了吧。”
段知微已经连手指都懒得动弹一下,只好随他作乱去。
房内温度越来越高,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外头却突然刮起寒朔的北风,那风越刮越响,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交响乐,前调是温柔的缠绵,弦乐轻拢慢捻。随着时间推移,音符变得高昂尖利起来,随着高潮来临各色乐器都激情昂扬的喷涌而上,最后戛然而止,留下弦乐的一点儿颤音。
到了四更,北风停下不再吹拂,屋里也没了大动静,段知微喘会儿气,又准备爬起来。
被立刻按了回去。
年轻的武将今晚吃饱喝足,心情舒畅,粗犷的声线都温柔了几分:“去做什么。”
“喝水。”段知微声调有些沙哑,也是懒得搭理他,只草草回了两个字,而后光明正大的翻个白眼。
后者好脾气的起身拎过水壶,却迟疑一下。
桌上没有水杯。
“几个杯子都被金华给摔了,没来得及换新的。”她说:“直接把水壶给我吧,我太渴了。”
他探一下水壶温度,睡觉前还是滚烫,现在已经变得温热,温度刚刚好。
袁慎己走过来,她接过直接灌下一大壶,又把水壶还他,而后躺下,一下子就睡着了。
袁慎己将水壶归位,也躺进被窝里,搂住她闭上了眼睛。
正月初一,当第一缕晨光洒下天际时,外头便响起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袁慎己率先被吵醒,低头看还在熟睡的段知微:“新的一年平安康健,我妻。”他低头去吻她的额头。
段知微装了一会儿,因为被亲得发痒而装不下去了,她在他颈侧闷笑:“你也是。”
夫妻二人打闹了一会儿,而后起床梳洗。
难得春节,段知微化了个妆,她还是不喜本朝蛾眉点腮,只先用蜜浆打底,而后把眉毛淡淡扫一层,最后铺了些胭脂、口脂提气色。
袁慎己觉得很喜欢,又过来亲了她几口,沾了一嘴蜜浆。
今年过年晚,二月底才过年,又逢天气暖和,时和气清,前些日儿宣阳坊的杏花被天气蒙骗开了几日,听人讲,青龙寺的樱花也开了,段家食肆的诸位准备去上个香,顺便赏一回樱花。
没料想那“樱花开了”竟然是谣传,青龙寺的樱花光秃秃一片,什么也没有,被这谣言诓骗来的游人倒是不少,都愣愣抬头看一会树干,索性上个香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