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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只有她死了,白舟才可以真正地选择她,离开贺望泊。
  其实她早该离开了,在确诊白血病的时候,或者在那场车祸里。上天安排她患上顽疾,她本不该在这世上耽搁太久,害得她的家人、尤其她的哥哥,没有一天过得轻松。
  “哥,如果不能看见你幸福,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爸爸妈妈都在那边,你不要担心我。”
  “现在你不欠他了,”白桨释然地笑,“离开他吧,哥,你要过得幸福。”
  -
  白舟站在床尾,看几个医生争先抢后地为白桨做急救。灯光好亮,好晃眼。各种仪器都在滴滴滴地响,呼叫声、奔跑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过来请他先出去,他就木登登地走出了病房,贴着墙站着,成为这面白墙的一道鲜明的伤口。
  爸爸妈妈是出车祸走的。
  那天他们带着白桨进城看病,回来的时候下了大雨,他们在湿滑的山道翻了车。
  那时白舟刚上高中,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晚自习。副校长和班主任都亲自陪他去了现场。他瘦弱的妹妹无助地跪在父母的尸体旁,看见白舟时连哭都没有哭,整张脸都是迷茫,似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在白舟冲上前将她抱进怀里以后,白桨才渐渐恢复了知觉,攥着白舟的衣服大哭起来。
  这是爸爸妈妈用命留下的妹妹,那一晚白舟发誓,无论何时都会将她放在第一位,会好好保护她。
  可看看他都对她做了什么。
  医生陆续从病房里步出,王南春满脸是泪,走来抱住了白舟。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早已击碎了白舟的灵魂,他只剩一具空壳,随意王南春抱着。
  “小白,桨桨的后事……”
  白舟钝钝地嗯了声。王南春想问他老家是怎么办丧事的,现在人刚走有没有什么要遵循的习俗,但看白舟的模样,终是不忍开口。他需要时间接受白桨的死亡,于是她说:“进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白舟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
  他不是不明白死亡就是这样的,毫无征兆,没有任何预告与渲染。白桨之前明明好起来了,上一次见她明明还活蹦乱跳的,突然之间,她就成了一具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尸体。
  白舟不是没有经历过,可他依然无法接受这种残酷。
  从今往后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这一路来支撑他的唯一信念消失了。这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桨桨走了。
  至少他不用再害怕桨桨走了。
  他轻轻碰了碰白桨的鼻尖、脸颊、眉毛,好凉,她的温度在消失。
  白舟在她床边坐了不知多久,十分钟,或是十年、十个世纪。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定定地看着白桨,却又看不见她。明明她苍白的脸就在眼前,但白舟却只看见一团凌乱的线条,它们在他眼前像蛇一样扭曲着四处游走,混乱的、毫无秩序的,而后在某一瞬间,突然组成了贺望泊的脸。
  白舟抬头,盯着刚从门外跑进来,正喘着气、面色铁青的贺望泊。
  那一霎那,这世界不再给予白舟真实的感知,转而用荒诞将他掩埋。明明这具身体还在椅子里好好坐着,白舟却感到难以控制的失重感,紧接着他下坠、下坠,在一片虚无里,空气逐渐消失,心脏也不再跳动,他还在往下坠,仿佛永远无法抵达这出悲剧的尽头。
  -
  白舟是在一群医生护士的簇拥下醒来的,初步诊断是情绪压力所导致的晕厥,以防万一王南春让他抽个血看看。白舟靠在床头,木木地任人摆布,针扎进来也不觉得痛。
  贺望泊由始至终在他身边。王南春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瓜葛,但直觉不对劲,不放心他跟白舟单独在一起。
  抽完血之后她让护士再打印一张心电图,这期间她和贺望泊低声交谈:“贺先生之前帮桨桨找的捐献者,医院这边会和他再联系的。”
  贺望泊说知道了。
  “小白刚醒,”王南春意有所指,“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受刺激了。”
  但贺望泊只点了点头,就不再言语。
  王南春没资格也没办法让贺望泊离开。她叹了口气,目前唯一能为白舟做的,就是走回他床边,让他好好休息,“桨桨的后事我会帮忙安排的,等你好点了再接手。”
  白舟终于说了自白桨离世以后的第一句话:“谢谢师姐,但我可以自己来。”
  王南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吭声,临走前她最后看了眼贺望泊,他正伫立窗边,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等病房里只剩下白舟和贺望泊两个人,贺望泊才再开口:“舟舟。”
  白舟没有回应贺望泊的呼唤。
  贺望泊在他床边坐下,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握,又唤了一遍:“舟舟。”
  白桨盯着两人紧握的手——这样说不准确,是贺望泊单方面紧紧地握着他。
  贺望泊在发抖。
  “白舟。”他第三次唤他。
  白舟闭上眼:“我想带桨桨回爸爸妈妈那里。”
  终于听到白舟的回应,贺望泊松了口气,道:“我陪你。”
  “我想自己一个人。”
  贺望泊的脸色变了变,过了一时他才问:“那你要多久?”
  “我不知道。”
  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在沉默,只有床头监视生命体征的仪器偶尔发出响动。
  最后是贺望泊先开口:“你说过,你不是因为报恩才留在我身边的。”
  “嗯。”
  “你说你喜欢我,会永远爱我。”
  “嗯。”
  “我并不希望你妹妹去世。”
  对于白桨,贺望泊嫉妒、厌恶、憎恨,但从未有一刻希望她不在这世界上。
  因为贺望泊清楚,如果白桨不在了,自己并不会成为白舟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相反,正因为白桨不在了,他才永远比不过她。白舟这辈子都会对白桨心怀歉意,深觉亏欠。他贺望泊无论给予白舟多少,只要白舟想起白桨,他的付出就显得微不足道。
  他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可至少白舟现在是在他身边,不止现在,以后也会如此。
  贺望泊俯下身,“舟舟,看着我。”
  白舟并不愿意看他,可是贺望泊执拗地又要求了一遍,白舟只得睁开眼,对上贺望泊那一对他曾经无比迷恋的深邃眼眸。
  “我给你时间,但你最后一定要回来。”
  “舟舟,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贺望泊将脸埋进白舟的脖颈里,深深闻嗅着白舟的气味,这令他无比痴迷的安心。他不想再计较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愿放弃了自由,被白舟困住,变成了离开他就无法活下去的一种寄生物。这些都不再重要。除了白舟所给予他的爱,这世上的一切都不重要。
  “不要离开我。”
  贺望泊搂着白舟,周身发颤,闭上眼,郑重地一字一字说出他从前最鄙夷、最不屑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
  愚拙又真挚地向他剖白,迫切又虔诚地献出真心。
  “舟舟,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作者有话说】
  妹妹解脱了,下辈子做一只快乐健康的小猫!
  小贺你嘴里说着爱但还是不懂爱,人家失去至亲,你却只顾着自己告白(无语
  第29章 “我们结束吧。”
  无边无际的海,接住了无数零碎的太阳,其中一两点光偶尔晃进白舟的眼睛。
  海风穿过他的发丝,在其间留下大海独有的腥咸。
  这一片无人的沙岸是白舟幼时与同伴发现的,他也带白桨来过,但多数时候他还是喜欢一个人来这里发呆,就像现在这样。白舟屈膝坐着,眺望这片他从小看到大的海。
  这么多年过去,这海连浪花拍打沙岸的声响都没有变过,遵循着一种既定的规律,随意世事变迁,多少悲欢离合发生,它始终数年如一日。
  白舟抱着白桨的骨灰盒,在海边坐了很久。
  他想过海葬。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他会选择海葬。可是白桨还小,生前也没有表达过意愿,白舟最终还是联系上了安葬他父母的墓园,安排桨桨和爸爸妈妈一起。
  白舟一直在海边呆到日落,直至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世界陷入黑暗,他才四肢并用地爬起身,摸索着前行。
  走出沙岸才有路灯,才又看清了这个世界。遥远路边那辆黑色轿车依然停在那,没有挪动分毫。
  白舟目不斜视,径直向宾馆走回去。
  白舟的老家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近年逐渐发展起来。因为邻近南淳这座大都市,这两年更有一股买房热。一切变得太快,人口也在不停地流动。白舟走在路上,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常有认识的人来和他打招呼。
  回到暂住的宾馆,白舟朝前台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正要步上楼梯时,被她犹豫地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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