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裴远向摇了摇头。
又问能不能看看他的腿,裴远向说好,于是白舟很熟练地掀起被子,将裴远向左腿的裤管拉上来,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小腿,问疼不疼。裴远向第一次没听清,第二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说疼。
白舟说会帮他调整用药。裴远向“嗯”了一声,盯着白舟动作温柔地重新拉下他的裤管,帮他盖上被子。
白舟问他有没有其他可以帮上忙的,裴远向想不到,白舟就让他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开口。离开以后白舟换上白大褂,打算去骨科一趟。
小组长见了白舟的第一句话是:“你这是上班时间还是下班时间?”
白舟眨了眨眼,不说话。
小组长立刻明白了:“工作狂又加班了。”
小组长现在是骨科程医生了,但白舟还是习惯叫她小组长。他带了裴远向的病历来,问他做手术的最优解。小组长思索了一会儿,问病人的经济情况如何。好像很富裕。“那可以考虑装最新材料的人工骨。”
“他喜欢打篮球。”白舟道。
“那这就得看他恢复得如何了。”小组长道。
小组长手上正好有几篇关于人工骨的最新论文,白舟要了两篇,正打算回值班室看,骨科病房里突然一阵骚动。
“程医生!”有护士跑来,“长云来的病人情绪激动!正在砸东西!”
程桑柳立刻冲上前去,白舟也想帮忙,却被刹停的程桑柳拦住了:“你先回肿瘤科吧。”
“啊?”白舟忧虑地望向角落的病房,那里头正爆发着冲突的声响,似乎有个男人在大喊大叫。事态紧急,白舟不明白为什么程桑柳要他走。
可是程桑柳坚持:“你先回去,我们能处理好。”
到底是骨科的病人,白舟不好插手,只能交代一句那你小心。
回去的路上白舟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某个想法一闪而过,他的脚步登时停住。
长云……长云来的病人?
骨科、骨外伤……从一楼跳下来,长云是精神病院,骨外伤得转到其它医院治疗……
贺望泊……
【作者有话说】
(诈尸)(更新)(躺回工作的坟墓)
第35章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白舟在楼梯口停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转身折返骨科病房。他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给程桑柳:是他,对吗?
程桑柳正忙,没回他。
白舟回到肿瘤科值班室,柯兴怀对着论文哈欠连篇,见了白舟勉强振作一些,问他:“搞什么啊去了这么久?”
白舟以举起手里那几篇文章的动作代替了开口。他在柯兴怀旁边坐下,柯兴怀凑过来,粗略地扫了扫文章的题目和概要,“人工骨?给远向的?”
白舟点点头。
“远向……真可惜,才刚上大学,”柯兴怀叹了口气,“这孩子很坚强,问起总是说不痛。”
白舟一愣,终于开口和柯兴怀讲话了:“他跟你说不痛?”
“跟谁都这么说啊,尤其他爸妈,唉,骨肉瘤怎么可能不痛?”
白舟不再开口,在心里慢慢地转着事。过了一时他收到程桑柳的微信,说谈谈。
白舟又站起身,说去骨科一趟。柯兴怀“哈?”了一声,“又去啊?”
这本不是白舟的值班时间,他想去哪柯兴怀也管不着,只得目送白舟步伐焦急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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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桑柳在医院小卖部后面的花园等白舟,入夜了,这里人少。
她问白舟想知道多少。
白舟低了眼睛,说:“不知道。”
自从三年前他决意离开,就不应再回头。他的人生不应该再有贺望泊,这是桨桨的遗愿。
可他又无法完全置贺望泊于不顾,尤其他如今被关在精神病院。
“他的脚伤……”白舟最终拣了个无关全局的问题。
“运气不错,不严重,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康复。”
接下来白舟就无话可问了,还是程桑柳主动道:“三年前你退学以后,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我也不清楚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八成不是好事就对了。他现在的状态比三年前更不稳定,作为你的朋友,我只有一条建议,不要再和他产生任何交集了。”
白舟沉默了一时,问:“不稳定……是什么意思?”
程桑柳一听这话,心里就生出了不祥的预感,白舟似乎依旧在担心贺望泊。
“可以不告诉你吗?”
“……好吧。”
程桑柳看他低眼抿嘴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我翻过他的病历,三年前他自杀未遂,被送进了长云,确诊边缘型人格障碍,重度抑郁。昨天他受到不知什么刺激,从一楼跳下来,然后脑子就彻底乱套了,镇静剂效果一退就开始躁狂,又喊又叫,到处砸东西,总之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白舟记起三年前,贺望泊在客厅里见一件摔一件的癫狂模样。
“昨天我去了长云。”白舟小声坦白。
程桑柳既觉意外也不意外,贺望泊会失控,大概率和白舟有关。她问:“你去那干嘛?”
“陪朋友。”
“那你以后别去了,贺望泊大概率一辈子都得呆在长云,要是一不小心看见了你,他又得疯。”
程桑柳看了看表,道:“我值班,不能走开太久,总之贺望泊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好不容易又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她说完就打算回楼上去,动作到一半,被白舟轻声叫住:“小组长。”
程桑柳回过身。白舟双手紧握在身前,面色窘迫,像个做错事惹人生气的小孩在罚站,而他接下来的话的确令程桑柳生气:“我想……我想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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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望泊又挨了一支针,被五花大绑在床上,整个人晕死了过去。
他瘦了极多,仿佛只剩一副骨架,一层皮肉薄薄地挂在上面,随时可以揭起。白舟站在他床边,低头看他的眼窝凹陷,发色枯黄,有一种濒死的气味从他的躯体深处传出来,并不好闻。
“看过了,”程桑柳的语气是难得的冷漠,“可以走了。”
白舟知道自己不能再惹程桑柳生气了,自他从伊尔伯斯回国、重新联系上程桑柳,她已为他操了许多心。他乖乖地离开了单人病房,回到了肿瘤值班室。
柯兴怀还在写论文,见白舟回来,不得不问了:“你这一趟趟地跑骨科去干嘛呢?”
“问点事。”白舟含糊其辞。
“……你怎么收拾起东西来了?”
“有点累。”
“你还会累啊?不是特地跑来上班的吗?”
白舟是真的疲于应付柯兴怀,只勉强地笑了一笑,转而就进了更衣室。
柯兴怀是在一个星期后才从流言里得知。骨科收了一个病人,好像和白舟有点联系。
再多的柯兴怀就打听不到了,听说那病人身份特别,里外都做了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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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舟是真的累了,回到家后就一头倒进沙发昏睡过去。梦境是断断续续的,像是无数玻璃碎片,有着锋利如刀刃的边缘,一碰就流血。
他梦见那个暴风雪天,停电又停水,贺望泊的脸在烛火里明明灭灭。那时他还生得很英俊,那一对深邃的双眼一对上白舟,就使白舟面红心跳。
然后他的脸迅速变老、变憔悴,失却光彩,仿佛一具活着的尸体——或者相反,他的灵魂已经死去,但肉体尚未腐朽。他张开那枯枝一般的双臂,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箍着白舟,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白舟,你说过会永远在我身边,是你亲口答应我的。”
而后白舟闻到了血的气味,他愣愣地转头看贺望泊。他已经消失了,眼前是一片红色的大海。
“你杀了我。”他听见贺望泊的声音从这血海深处传来。
“白舟,是你杀了我。”
白舟从沙发里摔下地,张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伸手碰了碰眼角,全是冰凉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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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镇静剂的剂量……”
“剂量很安全。”
“可是老师,病人从第一医院回来以后就几乎木僵了,下一步可能就得考虑鼻胃管进食了。”
林医生合上病历本,朝年轻的医生轻轻叹了口气,“剂量很安全,你知道这点就行了。这个病人身份特殊,不必事事追根究底。行了,去忙你的吧。”
贺望泊像木头一样躺在床上,对人来人往全无反应。林医生尝试与他沟通,无果。她撕下病历本的空白末页,熟练地折成一叶小船,在贺望泊眼前晃了晃。
贺望泊眨了眨眼。
“想折纸船吗?”林医生问。
贺望泊的手指动了动。
房间里只剩林医生和贺望泊,她上年纪了,要扶贺望泊坐起来其实有些吃力,可她没有叫人进来帮忙。